第九百三十九章 在讓人失望這件事上,從不讓人失望

“陛下……”劉氏跪在地上,開始講述這些年,她的遭遇。

朱祁鈺十分認真的聽完了劉氏的描述,她的話絮絮叨叨,啰裏啰嗦,甚至有很多很多重復的地方,這麽一個名門閨秀出身,落到這般地步,如同祥林嫂一樣反復念叨著那些話。

劉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去了哪裏,景泰三年王復棄筆從戎當了掌令官,再聽到消息,便是王復叛了大明,投奔了瓦剌人,這對劉氏而言宛若晴天霹靂,在她心目中,那個為家裏遮風擋雨還有些剛直的夫君,就這般投了敵。

劉氏在擔驚受怕中度過了一年,大明皇帝把渠家三兄弟送進了人間地獄解刳院之事,路人皆知,陛下對貳臣賊子從不寬恕,劉氏這一年的時間裏,一直做噩夢,夢到緹騎踹了門,把她們一家人都送進了解刳院裏,歷經十八層地獄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劉氏在這一年的時間裏,噩夢和現實分辨不清楚,渾渾噩噩,緹騎沒到,倒是險些把劉氏給活活嚇死,劉氏挺過了這一年,家中已經劇變,過去來往的親朋都斷了聯系,兩個兒子在國子監也是飽受屈辱,這國子監的稟生們,總是欺辱他們,而後便退了學。

若是這般,劉氏還能挺得住,可是她的娘家人,直接和她恩斷義絕,而王復的宗族海寧王氏也將王復,還有兩個孩子移除了家譜,劉氏幾次上門求告,都被拒絕,這些年,劉氏和兩個兒子完全靠著王復的俸祿過活。

當初廷議王復之罪,胡濙以親者痛仇者塊給糊弄了過去,王復左右不過是一個被罷免的四品,也無人糾纏,真的糾纏,大明誰能在禮法上胡濙辯經?

王復的兩個兒子本來要參加順天府的鄉試,奈何這報名之後,就被順天府移除了名錄,連鄉試都無法參加,而後王復的兩個兒子想要棄筆從戎投京營去,奈何這京營已非當初,現在想進京營,難如登天,若是要錢還好說,劉氏嫁過來帶了好大一筆嫁妝,變賣一些也能拿得出,奈何現在進京營,這第一關就過不去。

王復投效瓦剌,是貳臣賊子,五代不得入行伍,是京營的鐵律。

後來王復被封為了康國公,劉氏更是感覺屈辱,這康國公之位,證明了自己的丈夫的確是個有本事的人,不過這滿腹經綸、渾身的本事都給瓦剌人效了力,能把大明朝廷逼的冊封康國公換輪台城的地步,她的夫君是不折不扣的大奸大惡之臣。

旁人的白眼和譏諷、宗族的切割、孩子前途屢次受阻、夫君不忠不孝不悌、劉氏擔心陛下雷霆之怒,擔驚受怕過了這麽些年,終於在阿史那儀和王永貞回到大明朝的時候,崩潰了,拉著孩子,就來到了登聞鼓院,敲響了登聞鼓。

劉氏如泣如訴的將自己的冤情陳述,而狀告的罪名是王復有妻娶妻。

按照大明一貫的敘事風格,也先是大明冊封的敬順王、瓦剌都總兵、答剌罕、太師淮王、大頭目、中書右丞相,王復到也先王帳做事,仍然是大明臣子,這一敘事風格也符合一貫的天可汗理論。

《中庸》有言: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

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

冊封了也先為敬順王,就是九經之一的柔遠人和懷諸侯,也先作為大明的諸侯,那麽也先就是普天之下的一國之王,王復去瓦剌做事,嚴格來說甚至不算是投敵,仍然在為大明效力。

這也是王復請封為康國公,禮部可以冊封的禮法。

敘事是敘事,事實是事實,大明和瓦剌之間不死不休,是敵國中的敵國,是死敵中的死敵,若非如此,瓦剌人為何要長途跋涉的西進,因為也先和瓦剌人清楚的知道,不西進,大明騰出手來,無論國內什麽情況,窮兵黷武的大明皇帝都要傾盡國力,討伐瓦剌。

如果真的念經的話,王復的確算不上投敵,若是劉氏狀告王復不忠不孝不悌,禮部可以拿這套說辭出來,可是劉氏告的是王復有妻娶妻。

胡濙其實給朱祁鈺出了一個孬點子歪主意,這個孬點子歪主意叫拖字訣。

不好處置便不處置,等風力過了,再慢慢處置,或者幹脆就這麽晾著,這種做法常見於棘手之事,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糊裏糊塗的糊弄過去。

皇帝要糊弄,真的可以糊弄過去,大明皇帝幾十年不上朝,朝臣們都束手無策,六部主事闕員三人,皇帝都可以不聞不問,明清兩朝,作為皇帝,權力是無限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