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3頁)

沈雁清親眼看著紀榛喝了苦汁,明明南疆秘藥只是一句戲言,可帶來的痛徹心扉卻是實打實的。他半蹲下身去摸碎了的瓷碗,鋒利的邊緣兀地將他的指腹割破,片刻後,看似完好的皮肉有血液爭先恐後往外淌。

沈雁清混作不覺,總是穩靜的面龐也似被割開了一道裂縫,沉痛一點點冒了出來。他擡眼看著恐慌萬狀的紀榛,唯恐嚇著對方似的,起身的動作放得很輕,可還沒等他靠近,紀榛先搖著腦袋,“你不要過來.....”

曾經想方設法靠近他的人如今卻避之如洪水猛獸。

紀榛摸著肚子跌坐在地,護體似的將身軀半蜷。他害怕,太害怕了。

怕刑場滾動的血腦袋,怕城府如海的沈雁清,也怕會有孽胎將他開膛破肚從他無法受孕的身體裏爬出來....

沈雁清凝望著看似完好無損實則支離破碎的紀榛,頭一回沒有強勢接近,而是與紀榛一同坐在地面。他犯了癡症似的低聲說:“你不想有我們的孩子。”

紀榛聞言痛苦地抱著頭,胸膛急劇起伏,把下唇咬得發白。

沈雁清見此一幕痛之入骨,不欲再驚嚇他,溫聲說:“大夫將金子還給你了。”

紀榛擡起紅通通的眼睛。

沈雁清把金子丟到他腳邊,放緩語調,“大夫沒能替你寫藥方,自然不能收你的金子。”頓了頓,“沒有秘藥,是我氣你同意我另娶,信口開河.....”

紀榛先是一怔,待回味過來沈雁清的話,有洶湧的氣恨從眼裏迸發出來,他像被逼到絕路敢與野獸對抗的羊羔,猛地撲上去抓住沈雁清的手,狠狠地叼住了手腕的位置,一點兒余力都沒有留,牙關死死地往下咬。

劇痛使得沈雁清握緊了拳,但他沒有阻止紀榛的動作,紀榛望著他滿是痛恨的眼神比肉體帶給他的疼更甚百番。

紀榛咬得牙齒酸痛,不多時就嘗到了血腥味,這才顫巍巍地松開滿是鮮血的嘴,改而毫無章法地撲打沈雁清,控訴地嘶叫著,“你騙我,你又騙我!”

沈雁清被他打得偏過頭,總是一絲不苟的墨發也垂下幾縷。等紀榛消耗了全身的氣力,氣喘籲籲地抖著手,沈雁清已是衣衫淩亂,頸子也多了不少撓痕,臉上更是有一道長長的血痕從眼角劃到臉頰。

紀榛曾為這張臉神魂顛倒,如今縱是負傷,亦平添了些淒然的妍麗,可他已無心品賞。他攤開手看著自己的掌心,十指顫個不停,被沈雁清牢牢攥住了握起來。

“為什麽,總是要騙我.....”

今日目睹斬首在先,被三殿下恐嚇在後,又因荒誕無稽的南疆秘藥瀕臨崩潰,紀榛早就魂飛魄散,發泄過後,終是逐漸平靜下來,大顆的眼淚安靜地往下掉。

沈雁清一手攏著他的掌,從衣袍裏抽出一封信箋,神色自若道:“你兄長的信。”

紀榛愣愣擡眼,滿臉提防——這幾月兄長從未有過來信,沈雁清莫不是又要騙他?

沈雁清把信箋放到他掌心。

他半信半疑地將信紙抽出來,兄長的字跡熟悉可辨——榛榛,兄一切安好,勿念。

紀榛猶如抓住懸崖繩索似的珍貴地將信紙貼到心口的位置,又哭又笑。

沈雁清見他終於冷靜,扶著他到軟榻上坐好,不顧自己的撓傷,替他褪了鞋襪。

紀榛不理沈雁清,翻身背對,借著燭光反復閱看兄長的來信。

這是他在塵世中僅剩的一點幽光。

沈雁清從背後擁他,他身軀微僵,抗拒地縮起了肩。

“紀榛,”沈雁清輕聲說,“我曾答應紀決定會好好照顧你,今日是我失言。”

紀榛抿唇不語,如今對方願意說了,他卻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聽。

“你不是想離開京都看看嗎,我向朝堂告假,我們去江南散散心好嗎?”沈雁清帶著幾分回味的,“我記得你很喜歡那裏的風光人情。”

紀榛噎聲說:“我不想去。”

他離了京都,若兄長找不到他怎麽辦?

沈雁清沉吟片刻,“好,那便不去。”他雙臂擁著嘗試往前攢的紀榛,又道,“前些時日張鎮在紫雲樓同一幫走江湖的鏢客起了沖突,折了一條腿,此生當只能拄拐了.....”

紀榛瞳孔一凝,哽道:“是你做的?”

沈雁清輕描淡寫道:“是不是我不緊要,他曾欺你,落得如此下場是他應得。”

紀榛心臟咚咚跳到嗓子眼,並非因為高興,而是深深的懼怯,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很艱難地嗯了聲。

渾渾噩噩第五載,睜眼不認枕邊人。

夜深燭落,沈雁清從淺眠裏醒來後見到的是不知何時脫離他懷抱蜷到最角落的紀榛,對方細白手腕上戴著的粉玉也早無影無蹤。同床異夢不過如此。

不論是沈雁清還是紀榛,亦或者他們這段姻緣,唯面目全非四字即可囊括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