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第2/2頁)

紀榛咬得牙根都在打顫,腦中閃過太多畫面。身著狀元袍意氣風發的沈雁清、死不瞑目的父親、於皚皚大雪中挺立的兄長,被迫離京駐守疆外的蔣蘊玉。愛恨情仇,皆在這短短一瞬裏。

最後一聲數下,紀榛滿眼淚光,“我願。”

語氣飽含屈辱與痛苦。

門外,風塵仆仆趕到的沈雁清十指緊握,頸間血管浮起。

紀榛僵直地跪在地上,李暮洄取了長條的墨色布帛要蒙他的眼,紀榛如同被凍結了一般,雙臂繃緊,任由眼前光明被遮去。

“在此候著。”

李暮洄起身,將魂飛天外的紀榛關在屋內。他行至門前,望著因倍道兼行而滿身塵土的沈雁清,壓低聲音,“你都聽見了,這樣一個三心二意的妻子,你竟還要留?沈雁清,莫要讓你的忠貞皆不移成為一個笑話。”

沈雁清唇色蒼白,定定道:“他有苦衷。”頓了頓,語鋒銳利,“倒是殿下言而無信,真叫臣寒心。”

李暮洄咬牙,“區區一個紀榛.....”

“是,在殿下眼中,紀榛渺不足道。可對臣而言,這世間無人比他更赤忱,也正是一寸純心,才叫殿下一而再地不顧君臣之誼。”

李暮洄雙眸一凜,“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沈雁清確鑿不移地道:“臣心知肚明。莫說今日無事發生,便是殿下強人所難,他也依舊是臣唯一的良妻。”

這是沈雁清初次如此清晰地挑明自己的心意,他話罷,不顧李暮洄駭然的臉色,推門進屋。

背對他跪立的單薄身影聽見聲響,如同被野獸叼住了脖子,只是一個背影也能察覺出他的驚恐。

沈雁清低頭瞧向自己的小臂,先找了白巾紮緊在腦後捂住口鼻才緩緩靠近。

紀榛抖得厲害,待他站在身旁,顫巍巍地擡起臉,牙關上下碰撞,似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蹦出兩個輕飄飄的字,“殿下.....”

眼前人是他的妻子,卻喚了旁的人,沈雁清痛徹心扉,蹲下身,想要摟紀榛。

紀榛蒙著眼,不知來人是誰,只是被碰一下,就本能地反抗起來。他終究是受不了這等辱沒,往後倒去,“殺了我吧——”

沈雁清一把扯下被淚浸濕的布帛,紀榛逃避地閉著眼,嘴裏反反復復說著殺了他。

“是我。”沈雁清握住紀榛的雙肩,把崩潰大哭的身軀往懷裏摟,“紀榛,是我。”

紀榛聽見熟悉的聲音,還以為是幻覺,仍是瘋狂地推拒。

原先天真爛漫的人被折磨成這副癲狂模樣,沈雁清萬箭穿心,一遍遍拍著起伏的背脊安撫,“是我.....”

紀榛哭得全身痙攣,瑟瑟睜眼,待看見那雙清冷的桃花眼時,喉嚨裏發出獸類悲鳴般的嗚咽聲。

沈雁清望一眼他青紫的頸部,心臟驟縮,幾瞬,將他抱起,“我們回家。”

紀榛縮在溫熱的懷抱裏,呼吸沉重,走出房屋見著青天,被光明刺得流淚不止。

他見著站在檐下面色陰翳的李暮洄,畏懼過後,擠出字來,“沈雁清,我兄長.....”

有腳步聲匆匆而來,是李暮洄的探子。

“殿下,前吏部侍郎紀決於流放途中感染瘟疫,暴斃身亡,屍骨已丟棄到山崗被鬣狗分食。”

平地一聲驚雷。

紀榛掙紮著落地,撕心裂肺的痛襲來,需扶著沈雁清的雙臂才能站穩,他擡起赤紅的眼睛,“他胡說八道什麽?”

沈雁清想要摟住他,他卻蒼茫地往後推,先看看李暮洄,又盯著沈雁清,痛苦搖頭,“你們是一夥的,我不信你們,我不信.....我要去寧州找兄長。”

他跌跌撞撞往前行,沈雁清拽住他的手腕。

恨如天,怨似海。

紀榛悲愴下口不擇言,淒厲發問:“為什麽不是你?”

沈雁清似被箭釘在原地,愴痛至極,不是他什麽?不是他感染瘟疫,亦或者死的不是他?

他忍下心口劇痛,一記手刀落在情緒崩潰的紀榛頸後。

他重新抱穩紀榛,看向李暮洄的方向,眼底寒涼,不卑不亢道:“臣未曾後悔追隨殿下,可從今往後,這條大道恕臣不能再與殿下同行。”

攪亂一池平靜的湖面無需多大的風力,一顆微不足道的小小石子也會掀起泛泛漣漪。

沈雁清步履堅定地抱著紀榛走出三皇子府,將人安置在馬上,用披風蓋嚴實,寒風一吹,他別過臉劇烈咳嗽起來,心肺仿若火燒一般的灼痛,眼前更是陣陣白光。

他抽出匕首,抿唇割破掌心,再竭力地握緊粗糲的韁繩,用肉身的疼痛維持清醒。

沈雁清將紀榛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前,馭馬離去,一句“回家”散在風裏。

平生太過小心,一朝起意,言不可盡,情不可及。

作者有話說:

經歷了父親慘死、兄長流放、心上人暗殺自己、目睹行刑,榛榛沒精神錯亂已經很幸運了。至少目前這一階段,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麽天真可愛,也不可能再信沈大人,“發瘋”才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