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2/2頁)

沈雁清轉身,見到了立於風沙裏的紀決。

這一營帳外部與其余無異,裏頭卻別有洞天。

長桌上擺著大大小小的泥娃娃,紅黃綠橙顏色各異,一個個胖滾滾圓乎乎,其中幾只還被人用墨水畫了胡子,可愛又滑稽。帳面貼著不少五彩繽紛的圖畫,帳頂垂著編制成股的彩綢,如此靚麗的色彩本不該出現在灰撲撲的軍營裏,可若想到營帳的主人是誰,眼前一切都又變得合情合理。

沈雁清目光灼灼,近乎是一寸一寸地端量著,唯恐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他撫過木桌,指節緩慢蜷起半握成拳,在紀決出聲前澹然道:“紀大人,雁清有一事惑然許久,還望紀大人答疑解惑。”

市集人潮如雲,聲浪高漲。

雜耍藝人噴出一口烈酒,手中的火炬猝地竄起三丈高,將黑夜點燃。

圍聚在寬闊場地的百姓不斷拍手稱好,紀榛亦不例外,他的臉頰被火光照得微紅,眼裏皆是笑意。

漠北夜裏寒涼,極少有人出行,可這些雜耍藝人是從京都來的,手藝了得,引得四面八方的牧民都前來觀賞,即使是入夜了整個市集都還熱鬧非凡。

紀榛鼓掌鼓得手都發麻,一口咬下一顆吉安遞過來的糖葫蘆,仿若回到了在京都的時光。

“公子,那有套圈玩兒。”

紀榛興沖沖地跑過去,幾個銅板買了十個木圈。他玩投壺是一把好手,這些需要準頭的“手藝活”自也不會差到哪兒去,一連套中了幾件手串,把老板急得臉綠如江水。

他一股腦把三個手鐲都戴在腕上,走動間叮叮叮響甚是好聽。

主仆二人玩得心都野了,兩個護衛不敢懈怠牢牢跟著。

人流愈來愈多,紀榛走累了靠在墻面歇息,嘴裏還塞著酥香的核桃,兩腮鼓鼓地動來動去,含糊道:“吉安,你如今是越發偷懶了,走兩步路就喘成這樣。”

吉安呼呼喘氣,“公子,你這精力也忒旺盛了,再歇會吧.....”

紀榛從布兜裏抓出一把果仁碎塞給吉安,“我還想去套只兔子送給哥哥呢,不許歇。”

他說完又竄進了人潮裏,護衛和吉安連忙跟上。

到處是濃眉深目的異族人,處處歡聲笑語。

一匹駿馬停在市集外,身穿黛藍錦袍的青年吸引了不少目光。與土生土長的健碩莽原漢子不同的是,來人霞姿玉韻,如仙露明珠,站在皎皎月色裏自成好風景。

直爽的外族姑娘大大落落地打量著遠方的來客,毫不吝嗇地用異族語交頭誇贊。

沈雁清擡步邁進人海裏,鼎沸的人聲如有實質地拍打而來,他越過一個個肩頭捕捉每一個陌生的面孔,十個、百個乃至千個。紅發碧眼的胡人、娉婷裊娜的嬌娥、威猛健壯的漢子,布滿紋路的老者.....唯獨見不到那道渴塵萬斛的身影。

他做過太多回這樣的夢。

尋尋覓覓,卻終只是孤身一人。

他又想起長街遊行那一日,亦是如此的挨山塞海。春裏薄陽中,他不過是不經意地低頭一瞧,就記住了那雙瑩潤水亮的眼眸。

忘不掉,揮不去。

沈雁清再無法維持穩靜,擠進繁密人煙裏,於海裏撈針。

一刻鐘,半個時辰,熙熙攘攘的市集逐漸有遊客離去。沈雁清望著人來人往的前方,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

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

尋不到,見不著。

他僅存的唯一念想,也落得一個空蕩無痕。

遠方有漢子架驢車前來,掛在驢頭上的鈴鐺叮叮叮響,給喧鬧的市集注入幾分清亮。

沈雁清避開往來的遊客,退後幾步,卻無意與後方蹦蹦跳跳的青年背對背相撞,繼而聽得物件落地之聲。

一只剔透的玉鐲掉在他靴旁,他彎腰撿起,遞出去。

相撞之人踉蹌站穩,轉過身來。他穿紫白交領,戴白絨狐裘,臉頰微紅,面上笑意未收,有一對盈亮清澈的眼瞳。

喧囂盡褪,和風襲來。挨挨擠擠的街道,二人卻似中邪般被定住了身,眼眸忽閃靜立不動地注視著本只該出現在夢裏的朦朧身影。

許久,其實也不過須臾之間,便肖似地久天長。

吉安追了上來,“公子——”

沈雁清指尖微顫,也終於找回被封鎖的聲音,“你的鐲子。”

當年遊街贈花,今夜鬧市還鐲,春與秋,朝對暮。

有道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作者有話說:

沈大人(擡下巴):這不是緣分是什麽?我跟老婆就是命定的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