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完結章 · 下)(第2/3頁)

刺眼的日光照得他半闔上眼簾,鹹腥味不斷地往他鼻息裏鉆,兩月聞慣了這樣的味道,倒也不覺著不適。

遠方有等待丈夫和兒子歸來的漁婦喲呵著跑來,少年高興地沖上去和母親擁抱。待漁婦看清沈雁清的臉,不禁驚叫,“鬼,鬼!”

“青天白日的哪來的鬼?”

趕來的漁民聲音起伏,“沈大人,真是沈大人!”

沈雁清仔細辨認著聲源,略一頷首。

有人拿手在沈雁清面前晃了晃,愕然道:“沈大人,你的眼睛?”

須臾,一行人將沈雁清擁簇起來,七嘴八舌說著。

沈雁清眼前有白影晃動個不停,終於聽清眾人所言,這才知曉自己已經“命隕”。

他歸心如箭,心中不斷無聲叫囂著紀榛二字,迷惘地往前走了兩步,音色沙啞道:“勞煩諸位送我去官府。”

百姓驅來一只驢車,將他扶上車板坐好。

“錦州離京都百裏,大人不先歇息?”

沈雁清面色蒼白,搖頭。官府離水邊十幾裏地,驢車顛簸,又是一番艱辛。

馬車滾過一顆小石子,震得紀榛心口發麻。

他扶正坐好,眼見著又要路過錦州了,心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吉安靠在車壁內打瞌睡,口水直流,紀榛見對方這副模樣才有幾分松快。

前方有茶水攤,紀榛道:“停一停。”

吉安打一個激靈醒來,左看右看,“找到沈大人了?”

紀榛笑笑,“我只是有些口渴。”

吉安擦了擦嘴,跳下馬車,“我去給公子討水喝。”

紀榛也下了馬,這幾日都在下雨,地面很是泥濘,走過的車馬輪子上都是汙泥。

有驢車托著大米走過,別在驢耳朵上的鈴鐺叮鈴鈴響個不停。

這頭小驢有些犟,許是鬧了脾氣,竟罷工不肯走,氣得車夫直揪它的耳朵。

紀榛看得入迷,遠處又有一輛馬車悠悠行來,他想,雨天趕路的人也這樣多,他也不該耽誤太長時辰。

“吉安,走了。”

二人踩著車墩上馬,吉安給幾個水囊都灌飽了水,嘿嘿笑說:“夠我們喝兩日的了。”

馬夫揮動著鞭子,與前方的馬車堪堪擦過,那馬車行得太快,又很是簡陋,車窗只用一曾薄薄的簾子遮住,風一吹便揚了起來。

紀榛順著被吹開的簾子不經意望進去,見著小半片青色的衣角,那人端坐著,瞧不見臉,手擱在腿上,從袖子裏露出一條破舊到難以辨色的手繩。

只是一刹那而已,紀榛緩緩收回目光。

這條手繩想必對那人意義非凡,都已經磨損不堪還不願摘下。

他撫摸著光滑的粉玉,心中好似一點點豐盈了起來,變得柔軟、細膩。

他忽而無比的、極致的想念沈雁清。

吉安咕嚕嚕喝著水,“那馬車是趕著投胎嗎,跑得那樣快?”

遙遠的記憶被風吹到紀榛的耳邊,“少年郎可有意中人,買了老太婆的彩繩可佑你二人甜甜蜜蜜,白頭偕老。”

紀榛雙瞳驟然放大,猛然推開竹制的車門,瘋了一般,“停下!”

“籲——”

車廂劇烈晃動後停住,紀榛心臟噗通亂跳個不停,遙望遠方,馬車早不見影蹤。

吉安驚道:“何事?”

紀榛耳鳴眼花,費勁地將馬兒身上的繩子都解開,連馬鞍都來不及披掛,在吉安費解的詢問聲裏揮鞭飛奔向前。

有細雨打濕他的烏發,和風在奔騰的馬蹄裏化作利刃撲打著他的臉頰。

紀榛心如鼓擂,奮力地揮動著馬鞭追趕。

遙遙見,車輪滾動濺起軟泥。

他咬牙沖到最前去,一個掉頭,馬蹄高高踏起,險些將他掀倒在地,而馬車亦被他生生逼停了下來。

車夫破口大罵,“你是什麽人,嫌命活得太長了?”

過度的害怕與期待讓紀榛手軟腳軟,他勉強下馬站穩,踉踉蹌蹌地走了兩步,盯著遮得嚴實的車門。

裏頭的人似有感應,緩緩地伸出一只手來。

寬袖下,露一條浸霜泡雨早褪了色的彩繩。

紀榛瞳孔顫動,擡眼艱澀道:“可是故人來相見?”

他屏住呼吸,生怕急促的鼻息驚擾了幻影。

掀簾的五指一頓,繼而用力地將車簾徹底地打開,端坐於內的人也終於露出廬山真面目。清貴的五官,一雙多情似無情的桃花眼——薄潤春色裏,微風將左右兩側的竹香吹來,又帶來野花的清新、泥土的芬芳,二人在這萬物復蘇、大地回春之時,一坐一立,自成風景。

冬夜別,昔去雪如花。

春日見,今來花似雪。

紀榛的視線被水霧濁染,他發虛地邁出一步。沈雁清先他下馬,身軀緊貼的那一瞬,所有的哀怨與愁苦皆煙消雲散,只有對跨越生與死對彼此深深的眷慕。

沈雁清雙臂交叉在紀榛背後,竭盡全力地相擁,大喜過望裏,再多的言語都成了空,唯有無限的貼近才能感知對方的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