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承下他的恩。◎

【009】

夜風拂過庭中草木,月色婆娑,穿過樹縫落下泠泠之光。

月洞門與那檐下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玉姝循聲望去,透過淡淡光影,僅能瞧見那人半張臉,他的眉眼隱匿在暗影錯落處,棱角分明的下頜被一層光照得冷凜、漠然。

他的唇色很淡,像是生病一般蒼白,唇張合間沒什麽弧度,顯得孤冷。

月白薄氅被他披在肩上,他許是太瘦了,衣袍被清風掠過時,他的身形顯得尤為單薄,像是一副骨架,毫無生氣。

從德也循聲而望,見到來人趕忙斂了笑,匆匆行禮,“奴才見過裴郎君,是奴才嘴賤,再不敢亂說了。”

此間夜中極靜,男人薄氅牽動,忽的擡袖掩面,幾聲低咳響在夜裏。

光影浮動,他邁步從檐下走出,月色衣袍在清輝下顯得清冷,一張清俊的臉展於眼簾,玉姝凝了片刻,那人長眸慢慢掀開,突然,一道疏淡目光直直朝她刺去。

風從男子的袍角拂過,漾過極小波瀾,他無聲無息地看向玉姝。

從德以為裴如青要問些什麽,張了張嘴欲說幾句,“裴——”

只一個字尚未落下,裴如青只淡淡瞥過二人的臉,而後轉身再度陷入濃夜中,一步步走回他來時的宮殿。

庭院恢復沉靜。

“裴郎君性子一貫冷淡。”從德瞥過玉姝黯下的目光,旋即解釋道。

玉姝頷首,又隨著從德行了一段路,總算到了一處側殿。

燭燈從四面八方被人點燃,玉姝展目看向殿內陳設,大片暗色布置,透著一股冷肅莊重。

沉重而壓抑。

從德將燭燈點燃後,朝她揖禮,“娘子可先落座歇著,安排的宮婢與娘子原先的貼身婢女就在趕來路上,應當快到了。”

“勞煩公公了。”玉姝微微莞爾。

二人話音放落,殿門外便已傳來一陣窸窣腳步聲。

火光搖曳,窗牖將一排人影勾勒,玉姝側首看去,一眼便已認出人影中的綠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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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及至夜中,玉姝才得以歇下,宮婢們紛紛退至屋外後,內殿便只剩下主仆二人。

月色如華,從菱窗漫入,女郎一襲錦紗薄衣坐於榻沿,烏發迤邐而垂,落在她瑩白膚上,清眸在光芒下瀲灩無比,眼尾輕擡,清而媚,嬌而憐。

她擡手拉過綠芙的手,眸色緊張問她:“今夜可有傷著?”

分離數個時辰,直至現在,她才能握住綠芙的手仔細問她。

綠芙搖頭,安撫地回握住玉姝手背,“少主別擔心,奴婢沒事的,倒是少主脖間怎的落了這般重的傷?”

提及這道劃傷,玉姝腦中一閃而過那幕畫面……

難以讓人忽視的那道炙熱觸感,纏繞在她側頰的濃重呼吸,還有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氣息。

思及此,玉姝面頰一熱,擡手捂住自己脖間傷痕,輕搖著頭,虛聲答:“無礙,已上過藥了。”

無礙,那只是上藥罷了。

最後一盞燭燈熄滅,窗外月上中天,濃雲蓋住閃爍星辰,獨留一輪鐮月掛在濃濃天幕。

月光緩緩鍍過飛檐翹角,爬上正殿窗牖,與昏黃燈盞融合。

夤夜時分,殿門隨著料峭寒風打開,一道月色長影從曲廊處走來,駐守在殿門的將士見來人紛紛躬身行禮,男子擡目掠過他們,徑直踏入殿內。

“聽聞你從河西回來了。”

主位上的男人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淡淡睨過殿門處長身玉立的月白身影。

霍錚立在下方,見裴如青邁步走上前,便朝側退了稍許。

“廊州消息今夜便至,你何必著急一時,都病了還要逞能出來吹風。”蕭淮止長眉一折,掃過他蒼白的臉。

裴如青喉間又生癢意,走至殿中,長袍掩唇咳嗽幾聲,緩了片刻,才擡眼含笑望向主位之人,挪揄道:

“今夜見側殿竟有一姣美女郎,清則……你眼光不錯。”

蕭淮止瞬即目色轉厲,嗓音冷凜:“閉嘴!”

見主子面色不虞,霍錚垂眼心中暗嘆一聲,又轉眼看向裴如青,冷聲提醒道:“裴先生分明知曉大將軍不喜這樣,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不喜又如何,咳……清則這般暴戾,才是他嘛。”

裴如青挑眉,正色道:“不過,他死了這麽多年,霍錚你不會去掘人墳了吧?”

“裴先生別打趣我了。”霍錚蹙眉。

檐角上方忽而響起隼鳴之聲,殿內三人紛紛掀眸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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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眸時,大片日光正從窗外瀉入,幾縷白光落在絹紗床幔前,一棱一棱探入帳內。

一聲極輕的嚶嚀在帳中響起,玉姝緩緩起身,帳外掛著一串銀鈴隨之響起,綠芙與宮娥們從外將殿門推開,魚貫而入。

妝奩、銅鏡本是房中沒有的,從德不知何時來的,吩咐了幾名小內官從外將東西擡入,從始至終他們均是低垂著頭,不敢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