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分明早已動情。◎

【073】。

馬蹄滾滾自城門疾奔, 揚起一地塵灰如幕。

長風驟卷,翻過男人錦袍獵獵,蕭淮止手中長鞭揮落反復, 一息不停地奔向驪山。

幾日以來晝夜未歇的心口隱隱有些痛意, 蕭淮止長眉緊蹙,目色冷然直視前路, 滿山綠意從他眼前流逝。

他只想快一些, 更快一些。

抵至行宮時, 已至日暮,天穹匯成一片橘紅, 塵煙未散,絲絲縷縷的黑煙晃過眼前, 蕭淮止勒停浸滿鮮血的韁繩,從馬背翻身而下。

門外候著一應士兵與衣衫臟汙的宮人, 每一個都重重地垂首, 辨不清面容, 臉上布滿黑煙尚未清洗。

蕭淮止掠過眼前眾人,行宮依舊是走時模樣, 只是被煙塵弄得臟了些。

“王妃呢?”

天地在此刻都已陷入冗長的死寂中,徒留風聲簌簌。

沉默數刻。

垂目間, 蕭淮止眼底戾氣縱橫,聲線依舊平冷:“孤再問一遍,孤的妻子在何處?”

旋即頓響一片跪地聲,眾人紛紛埋首。

蕭淮止眸色冷靜,提步越過門檻, 踢開跪至他跟前的一名士兵, 袍角在啁哳山風中鼓動翻飛。

他步履不停, 眼前掠過闔宮的白綢獵獵而起,滿庭闃然,行至長廊時,這條路竟好似永無止境般地長。

最後一道垂花門。

蕭淮止忽然止步,他靜靜地看向門內,滿目皆是殘垣斷壁。

恍惚間,他想起幾日前,走時二人交握相扣的十指,想起那扇雕花菱窗前,女郎溫婉柔和的笑,耳廓透著紅暈,低低地說她歡喜。

那道修挺的身影立在垂花門外,只頃刻,他的雙肩沉落下來,挺拔如山的背脊塌了。

風拂過男人的發鬢,殘留的余煙滾入他的鼻中。

掌心刀傷未愈,馬韁勒深了血肉,鮮紅的血順著他垂下的指尖滴落在青石板上。

蕭淮止想再往裏走,卻再擡不起腳。

他緩緩蜷指,一寸寸地鉆著血肉,卻察覺不到一星一厘的痛楚。

垂花門內,自那片廢墟中一道清臒的身影朝他徐步而來,蕭淮止冷睨過那人,沉聲問:“裴如青,孤的人呢?”

他自踏入行宮起,不停地問她在何處。

裴如青眼底滿是疲倦,他垂下眼簾,側身讓開一處,只見那一堆廢墟旁正跪著一地宮人,耳邊消失的聲音漸漸回來。

嗚咽抽噎聲不絕,自側殿傳來。

“清則,對不起……”裴如青低咳一聲,喉間一股腥甜被他壓住。

蕭淮止眉眼間隱隱強壓著暴戾,他只覺一時心口鈍痛,窒息感紛至襲來。

他重復問道:“孤的妻,在何處?”

“清則……別看了……”裴如青屏息,重重吐出一口氣。

蕭淮止沒再理他,步履沉沉走進垂花門,目色極冷地掃過眼前一切,而後他一步步走向另一座完好無損的側殿正廳,目色稍定,白綢紛飛搖晃。

他立在檐下,看見了正廳中,擺放著一尊雕漆棺槨。

而裏面躺著的是誰?

蕭淮止踩上一梯玉階,身形一時有些微晃,棺槨前跪了滿地的人,他睇過一圈,瞥見了服侍她的銀珰。

走至門口,蕭淮止沉沉吸了一口氣,喉間卻覺窒溺,為何一口氣都提不上來……

雪白帳幔映著滿室煌煌白燭,一點一點晃痛他的雙目。

他劍眉擰緊,眸底滿是疑惑,“你們在做什麽?”

銀珰雙目哭得紅腫,她跪著從人群裏爬出,面朝男人重重叩首,聲音嘶啞而破碎:“王妃……王妃……歿了……”

歿。

滿室哭泣止住,紛紛叩首伏地。

萬籟俱寂,蕭淮止一步步走向那尊棺槨,棺蓋已闔,像是在遮蓋著什麽。

他只需打開棺蓋,就可辨認裏面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蕭淮止擡起微微發顫的手,撫上棺蓋,動作極輕,他忽而轉了方向,想將棺蓋推開,一旁數名士兵趕忙上前阻攔。

“主公!王妃身前遭受烈火焚燒,形容已毀,不可開棺呐!”

蕭淮止睥向眾人,一字一頓道:“滾出去。”

僵持片刻,見他執意如此,眾人紛紛垂落阻攔的動作,慢慢退至殿外。

門外裴如青喘著粗氣趕到,他擡眼望向棺槨前的那道長影。

蕭淮止筆挺的身姿漸漸陷落,他微弓著腰,將棺蓋緩慢推開,動作小心翼翼到好似怕驚醒了夢中人般。

一點一點地推開,昏黃燭光照亮漆黑的棺內。

燒焦的氣味漫了出來,他看向裏面的屍身,面容盡毀,辨不出一絲一毫像她的模樣。

他們說得對,不該開棺,可是他只想再見她一面。

即便,他甚至認不出她的模樣。

視線有些模糊,蕭淮止頭痛欲裂,他扶著棺槨,一點點弓下身,擡手時,他倏然想起什麽,轉而換了另一只幹凈的手。

如玉般修長的指為她撩開面上的灰塵,可是擦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