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陽升起時

“在這片漆黑的煤窯之中,悲劇不斷上演,似乎已經擴印成一個定式。

敵人眼裏閃過幾分譏誚。他知道這個民族總是慣於忍耐,可他向來聰慧過人,是學校裏的優等生。老師送別他的時候還送了一把木刀,贈言“一如朝露降人間,和風櫻花隨春謝”。他不明白老師為什麽送給他一句名人的悼念詩,大概是老師的最後一個難題吧。他來到這裏不久,便聽說老師上吊自盡了。這都不重要,他已經掌握了審訊技巧,拿捏住那些民族的短處……”

長笛人心中泛起波瀾。他和故事內的主人公如此相似,都身陷囹圄,不可能再與家人團圓。敵人有實力且有頭腦。被這樣的敵人抓住,他的未來一片灰敗。

廣播裏的故事在繼續。主人公沒有灰心,反而在煤窯裏與敵人做機智的鬥爭。他手上有個至關緊要的信息要傳出去。可是他卻不清楚接頭人是誰。目前的線索指向兩位,一位昔日的同僚,一位已經瘋了的教師。

敵人的折磨如影隨形,高溫、蟲害、停水……幸運的是,主人公憑借自己的鄉村生活經驗化解。不幸的是,敵人已經殘忍殺害了好幾位同志。他在煤窯中已經被逼入絕路,可能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到處都是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在最後關頭,他終於解密成功,與裝瘋的教師成功接頭,同時識破昔日的同僚已經被策反成間諜。為了讓教師成功逃出去,他選擇獨自面對敵人,毅然走向生命的落幕。

角色的死亡往往是故事的至高點,讀者的情緒也跟著來到浪尖。

長笛人越念越大聲。

窗外是無盡的黑暗,仿佛他也身處煤窯。

他如同主人公一樣大聲對敵人呵斥:

“我不能捍衛我的自由……但我能捍衛所有與我有相同理想的人自由!哪怕一個我不夠,千百個我也足夠,你這種粗鄙的渺小的人,以為自己是亡命之徒就敢踐踏一切,實際上你們懦弱、膽小、可憐!你們不會理解高尚的品格,更不會理解烈火中能燃燒出新生!”

席余燼在創作時,因為考慮到電台的演出形式,所以采用了大段大段的對話,行文大膽華麗,突出戲劇色彩,讀起來鏗鏘有力。

歷史包含著最奇幻的悲劇。傳記集哪怕比較短,激起一位生物的勇氣已經足夠,因為勇氣是命運巨輪的永恒引擎。

長笛人讀著讀著,尾音逐漸顫抖,他感覺自己全身緊繃,仿佛一塊被無形之手捏緊的鋼板。他感受那些字句在自己的發聲腔內回蕩,反射的聲波似乎形成某種不可思議的共振。明明是他在朗讀,卻覺得有千百人與自己合唱,喊聲振聾發聵,地動山搖。

他甚至想馬上轉身,拼盡自己全力為自由博一線生機!他能做到的,他感覺全身都充滿不可思議的力量!

可是不行。一個更為冷峻、更加廣大的思想籠罩住他。

他是朗讀員。

他只是宇宙中的一滴水滴。

他要把這篇短篇傳播給更多生物知道,將水滴匯聚成江河。

一種冰雪般的責任感將他的熱血裹住。他身在敵營,必須冷靜。長笛人的聲線更加堅定,只是仔細去聽,會發現仍有哽咽般的顫抖。

一位星盜察覺出不對勁。

難道這些短篇,對星盜只是普通短篇,對其他人,卻是緩解精神混亂的良藥?

怎麽會存在這種短篇?

星盜覺得謹慎為上,沖長笛人喊道:“你別讀了!下來!”

長笛人置若罔聞,語速稍稍加快:

“因為你們輕易得手,未曾爭鬥,自然以為所有的勝利都會唾手可及。實際上你們並不強大,當我們站在公平的角鬥場,當我們以同等的血肉之軀面對面時,你們就如紙糊般可憐!”

宇宙生物的精神混亂由來已久。

他們不斷在星際間穿梭、跳躍,家鄉早已模糊成一個符號,種族歷史只需要稍知皮毛,宇宙更為久遠、更加復雜的歷史真相逐漸被遺忘。數兆億宇宙生物成了文化上的無根浮萍。

旅途的風景轉眼即忘,熱烈的情意味同嚼蠟,歸鄉與離鄉有什麽分別。生命生來如白紙,又有什麽意義?

精神混亂,究竟是生來既有,還是一代代的虛無迷茫累加的頑疾?

可是在沒有科技爆炸的時代,在那個孤立行星時期的時代,一個生物,為了爭奪一個小小行星上小小土地的自由,呈現出降維打擊般的鋼鐵意志,義無反顧地獻出生命。

長笛人甚至感覺到一絲恐懼。

“說你呢!你竟敢不聽我們的命令!”

“礦場那邊好像發生了點什麽,怎麽那麽吵?”

“礦場那幫人是不是瘋了!”

“他們想開著采礦船撞過來!”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信不信立刻把你扔出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