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秦青卓臉上掠過一絲錯愕,幾乎不知該作何反應。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江岌說的這個人竟是自己。

記憶如同一罐被拉開了拉環的碳酸汽水,那個早已被他遺忘在十年前的夏夜,此刻猶如細細密密的氣泡一般浮出水面,發出輕微而細碎的爆裂聲響。

十年前,潤城,那把吉他和那個男孩……實在是太久遠的記憶了。

那年秦青卓十九歲,還沒正式出道,只是在自己的音樂主頁裏發布過幾首原創歌曲,積累了一小批樂迷,但離成名還差得遠。

大提琴專業實在是枯燥得很,每天除了練琴就是練琴,再要麽就是研究各種古典音樂流派和樂理知識,所以大一這一整年,他過得實在是吃齋念佛、清心寡欲。

臨近期末,專業課老師每天耳提面命,他離經叛道的念頭愈發強烈。

於是潤城音樂節發來邀請的時候,他課表都沒看一眼,想也沒想就同意了這個邀約,再不出去透口氣找點樂子,他覺得自己非得憋瘋了。

他的好哥們段崇當時在讀藝管專業,那一陣子忽然迷戀上了洗剪吹事業,熱衷於給自己的頭發染成各種光怪陸離的顏色,遠看勝似一只五顏六色的野雞,好在這人長相尚可,近看勉強能算一只英俊的野雞。

得知秦青卓要去音樂節演出,他說什麽也要發揮畢生功力給秦青卓染個適合演出的發色,秦青卓幾番推脫不能,最後只好從了。沒想到段崇那次超水平發揮,在經過了一系列詭異的調色操作之後,居然給他染出了一頭相當漂亮的灰藍色,簡直是段崇洗剪吹事業的一大巔峰——至於洗了一水之後就褪成了綠色,那便是後話了。

不過這灰藍色雖然挺漂亮,但總歸有點乍眼,走在路上總是頻頻有人回頭看過來,於是臨出發前,秦青卓戴上了一頂棒球帽。

潤城離燕城不算太遠,坐高鐵四個小時,從高鐵站出來,距離演出開始還有不長一段時間,秦青卓租了輛敞篷跑車,開著車在附近的老城區內閑逛。

路過一家琴行,一閃眼,他看見櫥窗上掛著一把吉他,紅色的,還挺漂亮,於是他把車停下,推門下車走進了店裏。

門口有個男孩半蹲在那兒,正用手指輕輕撥著倚在門邊的一把舊吉他。雖然一聽就不是完整的曲子,卻彈出了一種很輕盈的節奏。

這畫面讓秦青卓覺得有點可愛,走進去時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琴行導購熱情地迎上來,問他需要什麽琴。

“看看吉他。”秦青卓說著,踏進了店裏。

其實秦青卓不缺吉他,喬伯那兒的吉他只要他喜歡,說一聲就能拿走,唐叔更是有名的制琴師,不管什麽樣的吉他,只要他提要求,一準兒能給他做出來。

秦青卓這趟來潤城,帶的就是一把從喬伯那裏拿來的吉他,新的,唐叔親手做的。

走進店裏,秦青卓打量那把吉他,雖然做工的精細度遠不如唐叔做出來的吉他,但造型挺特別,紅色的釉面他又很喜歡,讓導購取下來試了試音,音色不算驚艷,卻也尚可。

這個做工,要價三萬塊,妥妥是把買主當冤大頭了。

但耐不住秦青卓中意,他又不擅長講價,便甘心當了這冤大頭。

走到前台,正要從錢包裏抽出卡付錢,門口突然傳出一句暴喝:“誰他媽讓你碰這吉他了?!”

他聞聲回過頭,琴行門口,剛剛那個蹲在那兒撥弄吉他的男孩被一腳踹到了幾級台階下面,踹他的是個身材壯實的男人,正站在台階上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大概是摔得太狠,那看上去只有八九歲的男孩撐著地面,緊皺著眉,像是在忍疼,好一會兒也沒能站起來。

男人卻還不肯作罷,走下台階又往他身上重重踢了幾腳:“我他媽告訴你幾次了,別來碰我的吉他,老子最近生意不好都是因為沾上了你的晦氣!”

導購往門口看過去,皺了皺眉,嘀咕了一聲“又發什麽瘋”,看來是司空見慣的模樣。

秦青卓卻實在看不過眼,說了聲“等會兒”,收起錢包,快步走出琴行。

走下幾級台階,他俯身將那男孩扶了起來,蹙起眉頭看向那男人:“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這他媽就是個小偷,”男人一臉嫌惡,“天天琢磨著怎麽從我這兒偷走這吉他,手賤,一天不碰就他媽手癢!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東西!”

“就是那把吉他?”秦青卓看一眼倚在門邊的那把破舊的吉他,又看向眼前這男人,“你是這家琴行的老板?”

“怎麽了?”男人看著他,“你認識這兔崽子?”

秦青卓沒理他這問題:“你那把吉他,我剛進來的時候,還以為是一把沒人要的破琴。”

“你什麽意思?”男人神色不悅,但顧忌著秦青卓是從店裏出來的客戶,語氣還算平和,“你要是不認識他,就別多管這閑事兒了。你不了解情況,他爸就不是個好東西,坑了別人一大筆錢,現在不知道躲哪去了,家都被法院查封了,我要不好好教育教育這兔崽子,長大了準得跟他爸一樣,吃牢飯的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