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偌大的演播廳昏黑而靜寂,空氣中漂浮著上一支樂隊留下的躁動氣息。

所有觀眾都屏息凝神地注視著台上的人影,等待燈光亮起,正式揭露神秘助唱的身份。

然而那燈光卻遲遲未亮,光線昏濁的黑暗中,大提琴的旋律沉緩鋪開,將空氣中殘留的最後一絲躁動迅速撫平。

十幾秒之後,吉他的旋律加入進來,清亮的音色中和了大提琴的深沉和厚重,如同靜水深流上閃動著的波光。

江岌就是在這時開了口,帶著故事感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松弛,念白般娓娓道來:“我路過十九年的漂泊,背著沉重包裹,一路趟過渾濁,黑夜裏逃避光的閃爍……”

甫一開口,台下的觀眾席便響起了一陣呼聲。

那呼聲落到秦青卓的耳朵裏,讓他下意識陡地握緊了手中的琴弓。

——站在台上,聽著台下成千上萬觀眾山呼海嘯般的呼聲,這一幕喚起了他久違的記憶。

太熟悉了,四年前曾經歷過千百次這樣的場面。

在此之前他刻意不去看向觀眾席,余光只能看清台下影影綽綽的人影。

舞美是提前溝通過的,前兩個小節所有燈光寂滅,台下觀眾看不清他,他亦看不清台下觀眾,以此減輕他初次重返舞台時對於觀眾的恐懼和緊張感。

然而秦青卓這才發現這招是多麽的不奏效,巨大的呼聲透過耳返傳進耳朵裏,那些影影綽綽的人影在他腦中被具象成了各種期待的、審視的、冷漠的、嘲諷的眼神。

耳鳴聲又響了起來,自左耳傳出,如同滋滋啦啦的電流。

江岌每唱出一句,距離他的部分就更近一點,耳鳴聲響得也更厲害一點。

手心又開始持續地冒汗,秦青卓感覺到自己握著琴弓的右手已經汗濕一片,他收緊了手指,有些擔心琴弓會隨時從手心裏滑落下去。

幾乎是在憑借著肢體的慣性在拉大提琴,腦中想著的全都是自己到底要不要開口。

只要不開口就還有後悔的機會,但一旦開了口,就可能再次面臨四年前的舞台狀況——觀眾的一片嘩然,那些望向自己的或失望、或憤怒的眼神,又一次不體面的狼狽離場……

江岌已經唱到了最後一句,略微拖長的尾音之後,距離下個樂句有兩秒的空隙。

按照約定,只要秦青卓朝江岌輕輕搖頭,江岌就會繼續唱出下面的部分,然後獨自完成整首歌的演唱。

秦青卓擡眼看向江岌,江岌也在看著他,亦或者說,江岌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離開過。

目光觸及到那雙黑沉沉的眉眼,秦青卓腦中忽然響起那天早上在音樂節舞台上江岌說過的那句話——“秦青卓,我會托住你,你可以無條件地相信我。”

一秒、兩秒——

秦青卓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耳返中響了起來,混在滋滋啦啦的耳鳴聲中,被厚重的耳膜堵住了少許,“我見過最盛大的陷落”這句略微發著虛,並不算太完美的開場。

他感覺到了台下觀眾的騷動,顯然這句一唱出來,就有很多人辨認出了他的聲音。

這騷動加劇了他的不安,於是第二句“熱鬧被黑暗吞沒”聽起來就更虛了,繼而他忽然在耳返裏聽到了江岌的聲音,低沉而松弛,音量不高卻存在感很強——江岌在幫他和聲。

事實上在排練的那三天裏,秦青卓的這個部分每次都是自己獨自完成的,江岌的和聲並不應該在此處出現,然而他卻和得非常自然,極輕的低吟,把控自如的音程,有存在感卻又不喧賓奪主,聽上去這首歌好像本該如此。

說不清楚那一瞬間的感覺,好像顫顫巍巍地遊走在一根極細的鋼絲上,已經做好了隨時會跌落的準備,旁邊卻飄來了一朵松軟而厚實的雲層,讓他意識到即便失足也不會跌落下去。

那種被托著的感覺再清晰不過,所有的不安似乎都在這和聲裏有了著落。

唱出後兩句“孤獨地站在角落,麻木地任由歲月磋磨”時,秦青卓聽到耳返裏傳過來的自己的聲音不再像之前兩句那樣發著虛,被江岌似有若無的和聲輕輕托著,甚至比任何一次排練的效果都更好一些。

尾音落下時他好像忽然就找回了狀態,也有了能唱好這首歌的底氣。

下個樂句是兩個人的合唱部分,秦青卓在這短暫的空隙裏深深吸氣,跟江岌同時開口時,所有的焦慮和不安都沉寂下去——

“直到在人群中看見你的輪廓,

如同一瞬的天光乍破,

那穿透黑暗的光亮,

讓我忽然地想要伸手緊握。”

在唱到“天光乍破”幾個字時,演播廳上方亮起了一束射燈,遙遙打過來照向舞台中央。

貝斯和鼓漸起的時刻,台下騷動更甚——先前的猜測得以驗證,坐在江岌旁邊、給糙面雲樂隊助唱的那個人真的是秦青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