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六郎

院墻另一邊,李奏正坐在小院子裏曬太陽,聽到墻後聲音嘈雜,側臉對旁邊正伸長脖子看那棵樹的阿凜道:

“去,看看隔壁在幹什麽?吵死了。”

阿凜剛要往墻邊走,李奏叫住他:“叫你去偷看,你準備直接跳上墻頭嗎?”

“哦。”

阿凜環顧四周,不遠處一棵高大的榆樹,正是枝繁葉茂,他過去抱著樹幹,手腳並用,幾下就竄到了樹上。很快,他就跳了下來,搓著鼻子笑道:

“害!將軍府的小娘子正爬在樹上,不知是做什麽,我看她拿著根繩子在綁樹枝。”

“莫名其妙。”

李奏看了一眼院門,不耐煩等阿凜來推輪椅,站起來走進了屋裏。

“公子,您怎麽自己走了?”阿凜跟在他後面推著輪椅進了屋,隨手把門關上:

“公子,昨天您就不管不顧跳下水救人,今天還自己走路。顧先生不是說過,讓您七日之內腿上別用力嗎?若是壓制的藥力亂竄,將來可就管不住了。”

“那誰叫你們都不會潛水?”

李奏坐到榻上,用手捏著膝關節。走這兩步沒事,要命的是昨天。昨天是吃了藥的第六日,救人之後,上船換衣服時,他腿就已經不能走了,又是搽藥又是喝藥,直到今早才恢復。

“您小時候就常到龍池裏潛水,我們也沒這條件啊。公子,不說別的,求您別任性,忍過這幾日,藥勁過去,您又是好人一個。”

“你才不是好人。”

兩日之後,腿可以好,但還得坐輪椅上,不能讓皇兄看出端倪。老老實實等到三個月後,再找人醫治。哼,陳舊骨折,治好了,也是個能走路的瘸子。

這才是皇兄想要的。

他冷哼一聲,又重重嘆了口氣。

顧先生的藥讓他的腿短期內失去知覺,無論太醫如何檢查,兩條腿都沒有任何反應。

聖上這才放心讓他離開自己的眼皮,到東都來居住。

就算是這樣,聖上還要暗中派人監視他,不讓他在三個月內求醫,更別說發現他的腿根本沒斷,只不過是用藥物控制而已。

“阿凜,外面人走了沒?你上樹去,看她到底做了什麽手腳。”

不明白的事,總是叫人不放心。

蘇家小表妹落水得了失魂症,這一點,難保不會被有心人利用。去查查她在旁邊做了什麽手腳,對李奏來說,這很正常。

不是李奏多疑,是不值得相信的人太多。

一月前,他被宦官王守澄誣陷,說他與宰相宋申錫勾結謀反,當他幾經周折,拿到能還自己清白的證據,卻被皇兄悄悄請進宮。

從十六王府出來的時候,李奏的馬突然被驚了一下,四年後在同一個地方被禁軍殺死的自己,竟然重生回到了他這具軀體。

來自未來的自己,看看懷裏揣著的那份證據,此時只能無奈的跟著內侍進了宮。

重生而來的李奏,知道進宮後皇兄必會聲淚俱下說服自己,屈服於王守澄的掌控,自己以巢縣公之爵位,繼續住在十六王府,戰戰兢兢的過了四年。

原以為可以這樣無聲無息的苟活下去,沒料到,在甘露之變時,被氣急敗壞殺紅了眼的仇士良清府,他和數位皇親,始終沒能逃過被宦官殺害的命運。

此刻,他只有一個念頭:

逃離十六王府,方能不被宰割!

李奏文武雙全,深得人心,早被皇兄忌憚,原來的自己,卻被皇兄在人前的不吝贊賞所蒙蔽,渾然不知危險已然降臨。

殺他是仇士良,默許的,卻是自己的親兄弟。

進宮的路上,一個計劃迅速形成,哪怕有些冒險,李奏覺得那也比坐以待斃更好。

在大明宮麟德殿裏,李奏見到了皇兄李昂,就連開場白,也同以前一模一樣,皇兄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六郎,委屈你了。可現在朕還沒有將禁軍之權控制在手,朕已經在部署自己的人,目前不宜打草驚蛇,朕知道你是被誣陷的,可也只能按王守澄說的去做,將你和宋相公貶黜,這樣他才能放松警惕,讓朕的人尋得對付他的機會……”

這次李奏沒有像以前那樣跪地痛哭,他知道皇兄說的都是真話,他此刻無力改變用犧牲自己,委屈求全的結局。

可這一回,他不能白白犧牲。

李奏淡淡道:“您要我燒了這些證據,褫奪親王爵位,甚至是勸大臣們不要為我、為宋相公求情,我都可以做到,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我既已貶為縣公而非親王,就不需住在十六王府裏,您該允許我離開長安,到洛陽去居住。”

以目前的條件,留在囚籠一般的十六王府裏,就算重活四年,之後結局還會同樣:

皇兄仍然被控制在太監手裏,自己仍然是個無兵無權,無法自保的皇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