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四章 詠明德寺

在東都櫃坊的後倉廂房裏,幾個意氣風發的男人圍坐在熱氣騰騰的暖鍋前。

桌子夠大,李奏讓阿凜、阿冽、阿慕三個也入了席,很多年以後,有人回想起來,這是他們吃得最舒心暢快的一餐,也是這些人唯一一次,君臣盡歡。

十月裏的慶成節,宮裏銀杏樹的葉子才剛開始變黃,太和殿空蕩蕩的殿前廣場,今日擺上了一排排的矮桌。

太和殿正殿裏坐的是聖上、太後、皇親國戚,殿外坐的是正五品以上的大臣。

大殿門口設置成了歌舞台,兩旁樂工各有二十四人,舞者多達六十人。大家入場的時候,新編排的《長壽樂》,就已經在殿外奏響。

嬪妃、公主和貴女們的宴席設在偏殿,她們看不到歌舞,只能聽到樂曲。但無需歌舞助興,偏殿內衣香鬢影、環珮玎珰,自有一番風情。

乞巧節大家曾聚過,比現在人還多,這些貴女們雖然已經落座,仍找到熟識的人竊竊私語,像是幾輩子沒見面了那般。

蘇洛泱獨自坐在柱子邊的一張台子旁,這裏遠離太妃、長公主們。

從進殿開始,她的心裏就有一絲不為人知的感慨:

大明宮太和殿,這是文宗二十六歲以後,被宦官軟禁致死的地方,如今卻在此歌舞升平,慶祝他二十二歲誕辰。

“這位小娘子看著眼生,不知是哪個府裏來的?”

坐在洛泱旁邊的,一位高髻上插了很大朵絹花的小娘子問道。看她應該比和自己年齡相當,洛泱欠身笑笑:

“我姓蘇,是剛從洛陽來的,所以並未識得。”

“姓蘇?洛陽我只認得李留守的孫女李娘子,不知妹妹可知?”

那小娘子扇了扇手裏的團扇,扇子上似乎熏了香,濃濃的麝香味撲鼻而來,差點讓洛泱喘不過氣。

“李蘭枝啊,她是我女學同窗。不知妹妹如何稱呼?”

“我叫賈文玉,京兆尹賈束是我祖君。”那小娘子用扇子掩著嘴,“吃吃”的笑起來:“原來李蘭枝也上過學,上次我們比賽寫‘詠月’詩,她可沒說。”

旁邊一位貴女笑道:“乞巧節洛陽上女學的,可被我們壓得死死的,一個也沒比過我們,李蘭枝怎麽敢站出來?”

旁邊的女子都嘻嘻笑起來:“蘇娘子,你算是逃過了,再別提上女學了吧。”

雖然洛泱穿越之後,一天課也沒上過,不過她倒認為,東都保留著女學沒什麽不好,她故意問道:

“你們不上女學,難道與兄弟們一塊念書?”

旁邊女子都被問傻了,沒想到,蘇洛泱是個不怕死的。

“我在家裏自有母親教我《女則》《女訓》,讀詩寫詩也是可以的,幹嘛要和兄弟們一塊念書?難道,你上了女學,就比我們高明得多?”

賈文玉有些不高興,聲音就有點尖,連太妃們也側身問旁邊的公主,可坐前面的幾個人卻都不認識賈娘子身邊那位是誰。

楊太妃突然想起一個人,忙招手叫了女官過去,附耳一問,果然是李明珠的小女兒蘇洛泱。

洛泱不知道,乞巧節的時候,因為聖上出了個“詠月”的詩題,正殿男子在寫,偏殿的女子也在寫。

可洛陽的幾位寫得都不怎麽好,就被長安貴女嘲笑一番。

所以,李蘭枝提都不敢提自己上過女學。

現在歪打正著,洛泱又提起了這個話題,怎能不讓她們幸災樂禍?

後世人只記得盛唐時女子地位提升,卻不知李奏父親讓人寫了《女論語》、《女孝經》讓女子學習遵循,這兩本書各有一句話讓洛泱印象深刻,那就是:

“將夫比天,其義匪輕”,和“罪莫大於妒忌”。

也就是這時,長安女學都關了,貴女們回到足不出戶的時代。

既然她們不上學,當然要說不上學的好,賈文玉本就想出風頭,見大家看著她們,便指著不遠處的明德寺道:

“既然蘇小娘子認為自己上過女學,比我們都強,那……我們比試比試,就詠眼前的這座明德寺,做為慶成節送給聖上的賀禮如何?”

呸!真是個馬屁精!

明德寺本叫“唱德寺”,那些大臣們為了表現對當今聖上的褒揚,上疏奏請改為“明德寺”,現在要“詠明德寺”,不就是暗拍聖上的馬屁?

“這個提議好,”金堂長公主推推身邊的張太妃,笑道:“母親,您就給她們做個判官,也好到皇兄面前討賞去。”

張太妃點點頭道:

“明德寺就是聖上明德,女子含蓄,這個題目果然好。那位是哪府來的小娘子?”

“回太妃的話,我阿爹是同州防禦使蘇知遠。”洛泱站起來給兩位太妃行禮。

“原來是李明珠的女兒。你第一次進宮,莫要被她們唬住,不過是一首詩罷了。”張太妃安慰她道。

洛泱淡淡一笑:“多謝太妃,不過小女建議寫兩首,省得事後有人說發揮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