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謀事

洛陽居天下之中,山川險要。

四方形勝皆聚於此。

班固曾在《兩都賦》中言:增周舊,修洛邑,扇巍巍,顯翼翼。光漢京於諸夏,總八方而為之極。

曹魏定都於此,四方人文薈萃,國勢日上。

夏日的陽光灑滿全城。

駱谷戰敗,並沒有影響這座城池的繁華。

而庶民喪子喪父喪夫的哭聲,永遠傳不進朱門青瓦內。

西城司馬府內,父子二人相對而坐。

“曹爽、夏侯玄戰敗,天下人心盡失矣!”司馬師按捺住心中的欣喜沉聲道。

在他的父親面前,他永遠都是小心謹慎的。

既敬且畏。

“曹爽人心盡失,但大魏不可失去人心。”司馬懿一臉的雲淡風輕。

而只有司馬師知道,這雲淡風輕的背後,是萬丈驚濤。

從曹爽出兵之時,一切都在算計當中。

所以伐蜀之戰的結果早已注定。

司馬師仿佛聽到某種預言,目光大亮:“父親說的是,朝廷提拔兒為中護軍,兒必盡心盡力。”

魏晉以來,中領軍、中護軍成為中軍最重要的官職。

中領軍掌管洛陽禁軍,宿衛皇室,地位頗重。

中護軍掌武官選拔,權力極大。

曹爽聽從丁謐之謀,明升暗降,尊司馬懿為太傅,奪其兵權,晉蔣濟為太尉,免其中領軍之職,朝中大權盡歸曹氏兄弟。

中護軍也被夏侯玄兼任。

但伐蜀失敗,曹爽在各方勢力的壓迫下,不得不交出部分權力。

很多東西明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裏早已波濤洶湧。

互相妥協之下,中護軍歸於司馬師。

司馬懿懶散的躺在軟塌上,望著湛藍如洗的天空,仿佛追憶逝去的崢嶸歲月,“你我都是大魏臣子,國家艱難,當思報效國恩。”

“父親所言甚是,近日遼東來報,高句麗趁虛犯邊,襲破西安平,燕地頗危。”

自從曹爽出征之後,司馬懿便托病在家,不問國事。

朝中的風吹草動都是由司馬師帶傳。

明帝景初元年,司馬懿四萬援軍與毌丘儉會師,破遼東公孫淵,其後,司馬懿下令斬首十五歲以上男子七千余,以頭顱築京觀,凡公孫淵所任公卿一概族滅,殺將軍畢盛等二千多人,收百姓四萬戶,大量遷入內地,直接造成了遼東的空虛。

高句麗趁勢而動。

之後幾十年,遼東逐漸成為鮮卑人的龍興之地。

聽完司馬師的匯報,司馬懿不為所動,躺在軟塌上,閉著眼,仿佛睡著一般。

司馬師繼續道:“高句麗王位宮兩萬大軍,毌丘儉只有八千郡國兵,若毌丘儉兵敗,曹爽去一臂助!”

毌丘儉乃明帝東宮故舊,深受信任,平步青雲,後與夏侯玄、嵇康等名士交厚。

良久之後,司馬懿緩緩道:“毌丘儉胸懷幹策,有名將之資,此戰難以定論,雖與夏侯玄交厚,未必是曹爽一黨,不可一概而論。”

末了,忽然話鋒一轉,“毌丘儉對大魏忠心耿耿,吾兒當效之。”

司馬師本來不以為然,聽了此言,眼中劃過一道精光,“謝父親點撥,兒知矣。”

旋即司馬懿又垂下眼瞼,真的睡著了。

司馬師拱手一禮,準備離開,忽見亭外二十余步,正妻羊徽瑜佇足而立,臉上帶著一抹驚慌,手中碧玉托盤上盛著兩盞清茶,搖搖晃晃,淡綠色的茶水灑落不少。

司馬師神色一變,但看了一眼午眠的老父,心中不知怎的,迅速平靜下來。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悄然轉身離去。

“不是說了,我與父親談話,任何人不能靠近?”司馬師語氣溫和,但溫和中隱隱有些鋒芒,仿佛錦帛中藏著一根根細針。

羊徽瑜從未見過這樣的司馬師,越發驚慌。

忽然想起一個不太久遠的傳言。

而那個傳言關於司馬師的第一任妻子夏侯徽……

司馬師共有三任妻子,每一任的娘家都風光一時。

第一任夏侯徽乃夏侯尚之女,夏侯玄親妹。

這樁婚姻為司馬師帶來巨大名望。

第二任吳氏,乃文皇帝密友吳質之女,吳質輔佐文皇帝奪嫡登基,後封振威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權傾一時。

然而文皇帝和吳質相繼隕落之後,吳氏也漸漸被邊緣化。

司馬家果斷休了吳氏,娶了現任的羊徽瑜。

泰山羊氏自漢安帝時代便累世公卿,成為數一數二的世家,歷任漢魏高官,到了她父親羊衜這一代,更是枝繁葉茂,其兄羊放都督淮北護軍,其弟羊祜年僅二十便才名動於洛陽。

“妾見父親與夫君相談甚久,備了茶水,不想驚擾了夫君。”羊徽瑜到底是世家出身,很快便穩定了情緒,從容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