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風雨

一場宴會持續到深夜。

桓範畢竟年紀有些大了,魯芝也不太適應這個場合,便向曹爽告辭。

二人離去,李勝道:“魯芝當初是郭淮舉薦,其心必異。”

曹爽斜了他一眼,“當初你還是張魯手下,難道有異心?”

“不敢不敢。”

曹爽道:“魯芝,君子也,德才兼備,斷不會首鼠兩端,你怨恨興雲,卻不該誣陷他,而且還是李彌倒向郭淮,興雲忍無可忍,才不得不除之。”

“屬下知罪、知罪。”李勝臉都擡不起來。

身旁的丁謐、何晏也投來鄙夷的目光。

曹爽體胖心寬,也沒有過多責備,令下人、美姬退下。

有些話,有些事,不能當著桓範、魯芝的面說。

“西平郭氏如此不濟,也沒有敲打的必要了,依在下看,大將軍之勢如日中天,不妨……”鄧飏兩眼中冒著絲絲綠光。

仿佛一頭即將發情的貓。

曹爽眯著眼,讓他的臉看起來越發肥碩,“不妨如何?”

鄧飏拱了拱手,眼神飄向丁謐。

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當,一狗憑默作疽囊,狗皆欲嚙人,而丁謐尤甚也。

之前對司馬懿、蔣濟明升暗降,就是出自他的謀劃。

“大將軍英明神武,今勢頃四海,聲震天下,豈能居於一老匹夫、一婦人之下?”別人不敢說的話,丁謐肆無忌憚。

“大膽。”曹爽虛弱無力的斥責了一聲。

丁謐連連拱手。

眾人都期盼的看著曹爽。

曹爽端起一樽酒,一口飲下,肥碩的臉龐上升起陣陣紅潤,吐出一口長長濁氣,緬懷道:“我與先帝情同手足,奈何先帝中道崩殂,將大魏托付於吾,然大魏終究是姓曹,而非姓司馬、郭,大魏只有交到曹家人手中,才算不負先帝托付!”

“大將軍一片赤膽忠心,為大魏嘔心瀝血,足以回報先帝托付之恩。”何晏一馬屁迎面撲來。

他開了頭,眾人立即齊聲奉承,馬屁滾滾。

曹爽大為受用,臉上的肥肉漸漸舒展開。

“大將軍懷高世之才,秉青萍幹將之器,拂鐘無聲,不可不當機立斷!”鄧飏昂聲道。

“如何當機立斷?”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曹爽不再掩飾自己的野心。

丁謐道:“可將郭太後請入永寧宮,則大將軍與陛下之間,再無隔閡。”

堂中忽然變得安靜,非常安靜。

一縷細風從外而入,布幔上起了波瀾。

“可!”曹爽終於睜開了他的眼睛。

堂外,細風漸大,吹來天邊的幾朵烏雲,似乎有一場風雨將要席卷洛陽城。

司馬師目光飄向洛陽上空的烏雲出神。

“大將軍伐蜀戰敗,失天下人心,若不退位讓賢、自貶罪己,必定更加恣意妄行,而如今的大將軍豈會屈居郭太後之下?”鐘會目光灼灼的望著司馬師的側臉。

世人常言面如冠玉,司馬師的側臉比冠玉還要完美。

只是這塊冠玉上沒有任何表情,略顯冷漠,讓鐘會略略失望。

但越是這種淡淡的冷漠,越是吸引鐘會。

良久之後,司馬師淡淡道:“若此時我等猝然舉事,能制曹爽一黨否?”

“不能。”鐘會毫不避諱。

司馬師靜靜的看著他。

兩人目光交匯,毫不避讓。

“請試言之。”司馬師道。

鐘會踱了兩步,侃侃而談:“今曹氏兄弟掌握禁軍,三狗嘯聚台中,朝野充斥其耳目,四方軍吏多為曹氏故舊,天下人心不在大將軍,卻依舊在曹氏,大將軍尚未天怒人怨,而太傅親信皆在雍涼、荊襄,此時舉事,事必不成。”

“士季何以教我?”

鐘會寬袖一展,口中長吟:“於鑠王師,遵養時晦。”

這八個字出自詩經,原是頌揚周武王順應時勢,退守待時。

鐘會表面是在獻策,實則借用詩經將司馬師比作周武王。

須知,周武王上面還有一個周文王。

那一對父子,與今日這對父子,頗有幾分相似。

只是,曹爽還未達到紂王的“高度”。

鐘會一句詩,八個字,既點明時局,又暗中奉承了司馬父子。

司馬師的才情其實絲毫不弱於鐘會,當然不會不知道。

如果鐘會是一把鋒利的長劍,鋒芒畢露。

那麽他則是一道深淵,深不見底,卻又從無波瀾。

早年司馬師也是浮華一黨,與夏侯玄、何晏齊名的美男子。

後在司馬懿身邊,漸漸隱去了鋒芒。

大人虎變,其文炳也。

君子豹變,其文蔚也。

此刻司馬師嘴角卷起淡淡的笑意,對鐘會拱手道:“此真王佐材也!”

鐘會志得意滿的笑了起來。

這句話何嘗也不是在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