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誤會
“你叫楊解?”夏侯玄望著眼前的書生,心思卻飄到西北去了。
“是,主公懇請夏侯公隨我們離開洛陽。”書生無比恭敬道。
馮家客舍,青龍七宿和九野營傷亡慘重。
但誰也想不到他們還敢回來。
洛陽如此大的都市,司馬師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看到每一個角落。
而鬥木獬、虛日鼠、壁水獝經歷了失敗之後,變得更為小心謹慎。
夏侯玄乃天下玄學宗師,每日登門求教、辯義之人多如牛毛。
鬥木獬名刺遞上去整整一個月,每日在夏侯府前等候,才得到這麽一個機會。
“你可知我府內外皆是司馬氏的細作?”小閣外風雪呼嘯,夏侯玄目光幽幽。
“小人知道,只要夏侯公同意,我們的人就有辦法送夏侯公與諸公子出城。”吃一塹長一智,長久在陰暗環境中,鬥木獬練就了敏銳的直覺,在十幾雙窺探的眼睛下鎮定自若,仿佛真的只是一個寒門落魄書生。
夏侯玄跪坐的端端正正,頭頂白玉小冠,披一件黑貂大氅,腰纏青玉帶,上半身筆直,神情溫和而不失莊重,朗朗如日月之入懷,“興雲的好意我心領了,然時局艱難至此,我若離去,還有何人肯匡扶大魏社稷?君子不為也。”
鬥木獬著急道:“主公說司馬父子必有竊國之心,夏侯公留在洛陽,必遭司馬氏毒手。”
“不必再勸了,若天不佑大魏,無一人殉國,悠悠青史,徒為後人笑。”夏侯玄一臉平靜道。
只不過這種平靜是經歷了絕望之後的平靜。
回到洛陽被閑置之後,夏侯玄才看清很多事情。
曹爽被誅,還可說是天怒人怨咎由自取,但王淩舉兵,天下竟無一人響應。
夏侯玄知道士族們心中在想什麽。
郭淮、王昶、孫禮、諸葛誕、毌丘儉,這些受曹魏厚恩的人全都選擇觀望。
今日之形勢跟當年漢室何其相似?
兵權旁落,士族離心,大將各懷心思。
鬥木獬又是敬佩又是無奈。
這一次能見面,下一次就沒這麽容易了。
“主公請夏侯公務必送一子嗣出城,以全夏侯公之血脈。”鬥木獬不得不佩服楊崢的先見之明。
夏侯玄平靜的神色終於起了一絲波瀾。
然而就在此時,外間傳來人聲,“泰初兄何在呀?”
來人腳步極快,話剛傳入沒幾個呼吸,門便被推開。
風雪自他身後灌入,棗紅色的披風獵獵作響。
一雙利眼如兩柄長劍刺入堂中。
見到此人,夏侯玄依舊端坐,鎮定自若道:“子元何太無禮邪?”
來人正是司馬師。
夏侯府中竟無一人阻攔,也無人敢攔阻。
“學生拜見司馬公。”鬥木獬心中一震,沒想到司馬師來的這麽快,不過神情還算鎮定。
經歷過殘酷生死之人,也比常人鎮定一些。
司馬師豪爽的揮了揮手,示意鬥木獬不必行禮,轉頭對夏侯玄拱手笑道:“我不見兄長的外,兄長也不許見小弟的外,今日風雪和緩,左右無事,特來向兄長請教學問。”
舉手投足間,渾然沒有把自己當外人,自顧自走到軟塌上跪坐,目光卻落到鬥木獬身上,“恕某眼拙,未曾見過閣下。”
“學生弘農楊解。”
“弘農楊氏?難怪難怪。”司馬師目光掃來掃去,“弘農楊氏四知,是哪四知?”
鬥木獬拱手道:“天知、神知、我知、子知。”
關西孔子楊震任荊州刺史期間,荊州茂才王密夜攜十金而來,曰:“暮夜無知者。”
楊震拒之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
“不錯不錯。”司馬師臉上微笑,“爾不似讀書郎,卻像個軍士。”
鬥木獬本以為過關了,卻沒想到司馬師忽然話鋒一轉,頓時有些措手不及。
司馬師的目光已經變得銳利起來。
雖然他臉上還在笑,堂中卻莫名起了一陣寒氣。
鬥木獬趕緊拜在司馬師面前,“學生確實會些武藝,早年遊歷於並幽之間。”
士族子弟通常文武雙全,合情合理。
司馬師凝視著他,如果鬥木獬表現的太從容,或者太慌張,今日都走不出夏侯府。
鬥木獬的表現恰如其分,一個小角色的慌張,一個小角色的從容。
“子元今日到訪,有話不妨明言。”夏侯玄面色不悅道。
見夏侯玄沒有求情,司馬師的注意力終於從鬥木獬身上挪開,“哈哈,泰初莫非心虛?”
“不做虧心之事,何必心虛,倒是子元整日狐埋之狐搰之,莫非心中不寧?”夏侯玄暗諷司馬師狐疑,亦是諷其父子如狐狸般狡猾。
司馬師不以為意,大笑起來,向夏侯玄拱手道:“哎呀,兄長學識淵博,弟不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