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殊途
“啪”的一聲,皮鞭在血肉上撕開一道紅痕。
“你們這些懶鬼,如此憊懶,已經耽誤了今歲朝廷的春耕令,惹得荀中郎受了責罰,現在居然還在偷懶!”許昌屯田司馬王珪非常憤怒。
兩個衙役瘋狂抽打一個骨瘦如柴的屯田客。
那屯田客開始還能抱住腦袋,後來就漸漸沒了生息。
建安元年,魏武迎漢帝於許昌,采納棗祗和韓浩建議,於許下屯田,當年就收糧萬石,解決了許昌的饑饉之憂。
其後數年,所在積粟,倉稟皆滿,使魏武征伐四方,無運糧之勞。
民屯每五十人為一屯,置司馬,其上置典農都尉、典農校尉、典農中郎將。
軍屯六十人為一營,閑時修兵演武,忙時耕作。
但時過境遷,屯田越來越偏離其本身的意義。
屯田官員貪得無厭,租稅層層加碼,從最早的五五分成,逐漸變成四六、三七、二八……
當地士族豪強以各種手段侵占屯田的上等田地。
屯田不斷減少,但朝廷的索求反而不斷增加。
到後來,士族與豪強的手越伸越長,不僅要土地,還要人。
屯田百姓變為屯田客。
偌大的田畝中,如豆芽般孱弱的屯田客們望著被抽打的人。
倒在泥土中,已經沒有聲息。
絕大多數人都麻木的如黃牛一般,低下頭,埋進土裏。
只有少數人目中掠過一絲波瀾。
“爾等看甚?”王珪手扶著腰間環首刀,冷冷盯著這些人。
目光掃到哪裏,哪裏的人就低下頭去。
只有一人在與他對視,眼中沒有怒火,卻是森然的殺機。
王珪嘴角卻是一絲不屑一顧的冷笑,新捉來的青牛都是如此,有一股倔勁兒,但時間一長,再倔的脾氣,再硬的骨頭都會趴下去。
更何況這頭青牛年輕體壯,有一把子力氣。
所謂青牛便是被抓到的青壯。
魏武屯田令的效果一直延續至今,凡是流民,皆可捕來“勸課農桑”。
至於誰是流民,則是他們這些屯田司馬說了算。
“低頭。”
馬隆的腦袋被輕輕拍了一下。
最終無力的垂了下去。
馬隆,正是王司馬嘴中的青牛。
當日與令狐盛分道揚鑣,準備回泰山郡奉高縣老家暫避風頭。
正好遇到出來抓“青牛”的王司馬一夥人。
弓刀繩索,高頭大馬,人多勢眾。
馬隆孤身一人,見對方沒有要自己性命的意思,也就沒怎麽反抗。
暗忖在許昌屯田避避風頭,倒也不錯。
沒想到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噩夢。
成了屯田客,整日在田壟間勞作,如同牛馬一般。
牛馬還能時不時的吃上豆料,被精心照養。
屯田客們,每天兩碗麩皮混著糠熬成的粥……
“少年郎,不可年輕氣盛,忍一忍就過去了,我家兩代都是屯田客,不一樣過來了。”一口稀落牙齒,滿面黧黑皺紋的“老丈”道。
“兩代?許昌屯田至今不過三十年,敢問老丈貴庚?”馬隆一臉不信。
“老丈”卻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讓笑容變得異常瘆人,“我今年三十有五,屯田已經二十年了……”
馬隆一陣愕然,這人怎麽看都有五六十了,真實年紀卻只有三十五,一副垂垂老矣背都直不起來的樣子。
舉目四望,田地裏還有許許多多這樣的“老丈”,那仿佛是一根根被曬幹了的枯草,魂魄早已飛去,只剩一具行屍走肉。
愕然之後,馬隆頓時感覺一陣毛骨悚然。
不遠處,剛剛那個被抽打的人,血肉模糊的捆在木樁之上。
頭已經無力的垂了下去,一頭枯黃的頭發隨著春風搖動。
如同田間的稻草人。
然而稻草人不僅沒能趕走鳥雀,血腥氣反而吸引來五六只烏鴉,散落在他兩肩上,一雙雙睜著漆黑的眼珠,盯著那人臉上的肉……
馬隆腸胃裏一陣翻騰。
然而腸胃裏本來就沒什麽東西,想吐又吐不出來。
“懶驢!”
“啪”的一聲,皮鞭抽在馬隆背上,如火燎一般。
也讓他瞬間清醒過來,記起自己還是一個人。
“再偷懶,當心也如他們一樣!”
衙役們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
笑聲卻與那幾只爭搶的烏鴉叫聲奇怪的重疊在一起……
……十幾名黑衣騎兵在通往武關方向的官道上馳騁。
令狐盛與單固只能避入草叢之中。
都過去了四五個月,兗州刺史黃華仍然沒打算放過他們。
海捕文書一路從許昌貼到了宛城。
作為司馬懿的親信,黃華非常賣力,在司馬懿的屠刀收起之後,依舊孜孜不倦的搜捕令狐愚余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