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高下(三)

“不愧是陸幼節!”鐘會合上戰報,放在鼻前嗅聞,閉上眼,一臉陶醉之色。

這個舉動讓一旁鐘毅全身起了一層疙瘩,咳嗽兩聲,“父親……”

後面的“自重”二字怎麽都說不出口。

鐘會睜眼,“西陵之戰,為江東至少爭取了十年時間,也為你我父子爭得了機會。”

鐘毅不解,“父親何出此言?”

鐘會詭譎一笑,伸手作振翅狀,“陛下年輕氣盛,如此大勝,豈不躍然而起乎?”

剛愎自用者必好高騖遠。

孫皓沒事的時候都會跳上天,現在西陵大勝,西邊危機盡去,豈會無動於衷?

弋陽慘敗,孫皓險些被賈充生擒,一直記在心中,引為生平之奇恥大辱,常有親自領兵報仇雪恨之意。

鐘會是孫皓的近臣,所以知道他的心思。

“知道為父為何要舍壽春而留合肥否?”

“兒愚鈍。”鐘毅才智並不差,心中多多少少知道鐘會的意思,但故意不挑明,給鐘會發揮的空間。

有這麽一個父親,兒子太聰明不是什麽好事。

更何況鐘毅只是鐘會的養子。

但太不聰明,更不是好事。

第一個養子鐘邕被當做人質送給司馬昭。

鐘毅也被鐘會拋棄在壽春。

險些被羊祜擒殺,還是他自己玩命才殺出重圍。

“得隴者,必望蜀!得合肥者,必望壽春!”鐘會自得道。

“父親欲效司馬懿在雍涼之舊事?擁兵自重?”

吳國堪為帥者,也就丁奉、陸抗而已。

但丁奉已經年邁,孫皓對他也不放心,畢竟他在吳國的聲望太高,只要振臂一呼,換一個宗室坐在皇位上,輕而易舉。

陸抗督鎮荊州,不可能再去攻打壽春。

所以最佳人選只能是鐘會。

鐘會原本就是揚州都督和淮北都督,知己知彼。

不料,鐘會卻搖搖頭,“你說對了一半,為父的確要效仿司馬懿,卻並非效其擁兵自重。”

鐘毅全身一震,忽然想到鐘會入江東以來,每一步都不是在效仿司馬懿?

與江東士族打成一片,暗中結交。

寫文章積累聲望,吸引門徒弟子,又暗中招募死士……

司馬懿可以效仿的地方太多了,簡直是野心家們的範本……

鐘會只要照著抄就行了。

事實上,鐘會所作所為正是如此。

一步一步降低了江東士族的戒備之心。

其文章把自己打造成忠君報國的典範,立下不少人設。

“父親在江東名望日重,但鐘家畢竟在江東沒有根基,應徐徐圖之。”鐘毅性情穩重,繼承了鐘毓的優點。

鐘氏在江東開枝散葉也不錯。

但鐘會的野心絕不局限於此,搖搖頭,“非也,天下一統乃大勢所趨,沒有徐徐圖之的時間,為父生平之志,便是驅數十萬之兵,席卷天下,與天下群雄一爭高下,豈能郁郁而久居黃口豎子之下乎?”

鐘毅拱拱手。

正如鐘會預料的一樣。

西陵之戰後,孫皓整個人都飛起來了。

自以為文治武功遠超前代。

孫皓極度迷信,常以運勢、望氣、筮蔔、讖語之類決定國家大事。

西陵大勝後,讓尚廣占蔔天下之歸屬。

蔔者當然順著他心意說,隨便蔔了一卦,以《同人》之《頤》解之,“吉,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

孫皓大喜,以為自己將入主洛陽,重賞蔔者。

恰逢此時,鄱陽出祥瑞,歷陽山石紋理天然成文,一共二十字:“楚九州渚,吳九州都,揚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

這明顯就是說孫皓要一統天下。

心中的野馬再也拴不住,遂有窺伺秦晉之意。

不過秦國太遠,放眼周邊,襄陽累攻不下,晉國在襄陽、新野囤積重兵,難以成事。

從武昌北上,弋陽又吃了個敗仗。

所以只能是壽春。

一想到壽春,孫皓就心癢難耐,拿下壽春全據淮水的誘惑太大了。

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孫皓一向雷厲風行。

朝臣都被他殺怕了,皆不敢言。

恰逢丁奉在荊州,還未還朝。

就在孫皓興致勃發時,鐘會開口了,“臣以為不可,鎮軍大將軍雖擊敗晉軍,然我軍亦損失慘重,士卒厭戰,百姓疾苦,當此之時,應該撫恤萬民,勸課農桑,修養國力,待他日東西大戰,陛下再引軍北上,必事半功倍。”

殺了這麽多臣子,還敢犯言直諫的人不多了。

連陸凱都明哲保身。

鐘會在眾人心中的地位再度躍升。

孫皓不悅道:“愛卿之意朕已知曉,然此時我軍士氣正旺,壽春屢經大戰,未經休整,晉軍精力皆在荊州,此時出兵,必能讓北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