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皇太後煩嬴政煩得要死,如何耐得下心來同他多言,略微說了幾句,便假做疲態,歪在塌上閉目養神。

嬴政見狀卻也不氣,和顏悅色的同皇太後身邊的近侍們言語,問皇太後今日膳食用的如何,太醫診脈之後如何言說,又如常日一般等宮人們送了新煎好的藥來,瞧著皇太後用了,這才起身告退。

皇太後只管閉著眼,滿心都是眼不見心不煩,又過了會兒,心腹悄悄過來稟告:“先前陛下入殿時,正逢宮妃們請安結束,陛下叫她們留住,這會兒陛下出去,便帶了她們一起離開。”

皇太後微微蹙眉,睜開眼問:“去哪兒了?”

心腹道:“看所行方位,似乎是西閣。”

皇太後神情微微一動。

本朝景宗皇帝自幼體弱多病,朝政諸事煩擾,更不堪承受。

彼時明愨皇後汪氏為昭容,聰穎明悟,性情果決,頗得上寵,又因為出身不顯,無外戚之憂,故而得景宗特許,準允參預朝政。

因為汪昭容身為後宮,不便行走於前朝,而朝臣士人同樣不可擅入內宮,故而景宗便令人在三省官署與內宮之間的藏書樓旁修建西閣,便宜行事。

此後汪昭容誕育皇子,被冊封為後,威權日重,西閣更成為僅次於太極宮的權力中心,曾經煊赫一時的西閣學士便是由此得名。

景宗之後,明愨皇後之子穆宗繼位,彼時明愨皇後春秋正盛,穆宗被母親操控十數年方才得以親政,心下難免郁郁,故而待到明愨皇後辭世之後,便下令裁撤西閣學士,曾經幾乎可以與太極宮並駕齊驅的西閣逐漸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之中。

如此又過了幾代,明宗在時,讀本朝史書,有感於明愨皇後功績,特旨修葺日漸荒廢的西閣,將其作為皇子、公主們讀書的地方,此後便當成慣例沿襲下來。

先帝在時,身下就那麽仨瓜倆棗,西閣作為皇族幼兒園,幾乎處於荒廢狀態,先前張淑媛有孕時,先帝也曾興致勃勃的令人修整西閣,只是張淑媛所誕下的皇子很快夭折,自然沒人敢提這一茬兒了。

現下新帝帶了一眾後妃往西閣去……

皇太後眉頭皺得更深,一時之間卻也猜不透他在打什麽主意,思忖半晌,也只得擺擺手道:“先叫人盯著吧,若有發現,再來回稟。”

……

對於後宮妃嬪而言,西閣無疑是個十分微妙的地方。

這裏不是內宮。

甚至可以說,不是後宮的地界兒。

旁邊是藏書閣,再往東行數百米,便是三省的官署。

這裏也是明愨皇後扶搖直上的第一站。

由昭容為始點,因輔政之功被冊為德妃,誕育皇子之後被冊封皇後,景宗皇帝駕崩,以太後之身臨朝攝政近二十載,堪稱一代傳奇。

明愨皇後在時,西閣並不僅僅是一座宮台的名字,而是權力中心、世人仰望之所。

一代新人換舊人,當年,尚且是昭容的明愨皇後第一次來到這裏時,心裏在想什麽呢?

一時之間,連馮蘭若都有些出神。

嬴政無暇顧及後妃們幽微敏感的內心,打頭進了一樓的某間課堂,在講台上首先生的座椅上坐定,繼而便示意身後宮妃們到學生們的坐席上去。

八個妃嬪面面相覷,卻不知天子究竟意欲何為,最後還是行禮謝恩,遵從位分尊卑,從前到後錯落著坐了下去。

嬴政一揮手,便有內侍挨著奉送了筆墨紙硯過去,並輕聲道:“陛下發問,諸位娘娘在紙上如實作答即可。”

八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我在後宮考科舉》的感覺來。

好在在這兒的都是官宦人家出身,識文斷字,其中更不乏有才學飽讀之人,眼見天子如此考校,倒也不怕。

嬴政問:“在家都讀過什麽書?”

眾妃嬪略略一頓,繼而不約而同的落筆。

嬴政留給她們足夠的時間作答,甚至於站起身來,在考場中來回巡視。

大學、論語、中庸、孟子……

四書多半都寫在上邊了,有的連五經都通讀過。

薛美人打小一讀書就頭暈腦脹,好在因是女孩兒,家裏邊並不逼得很嚴,只識得常用的幾千個字便放過了。

此時她握著筆,寫完《三字經》之後,又猶豫著寫了個《論語》上去,額頭生汗,心慌的像是身後有狼在攆。

倒不是說薛美人只讀過這兩本書,譬如《孟子》、《中庸》之類的儒學典籍,讀書的時候女先生也是教過的,只是她於此一道頗不開竅,不求甚解,真寫在上邊了,若是天子垂問又答不上來……

與其叫天子覺得自己耍小聰明弄虛作假,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只寫這兩本呢,雖然顯得愚笨了點,但到底勝在坦誠。

至於背著阿耶阿娘偷偷看的那些話本子,記得再多也不敢往上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