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馮蘭若雖說不知道什麽叫工賊,但的確為此有些心生不快。

明明大家都很累了啊,而且白天也沒人偷懶。

現在毛才人當值結束之後還能留在這兒肝大半個時辰,倒好像是顯得其余人沒出力似的……

可要說是攔著,又好像是見不得別人努力,攔著人家對天子盡忠似的。

最後馮蘭若什麽也沒說,帶著自己宮裏的人離開了。

一直等翠微宮的人遠去,透過窗戶,瞧著那兩行宮燈消失在夜色中,毛才人身邊的宮人才低聲道:“奴婢小心覷著,淑妃娘娘方才,好像有些不快呢。”

毛才人頭也沒擡,只緊盯著面前的賬簿:“采薇,幫我把燈挑亮些。”

采薇暗嘆一聲,轉身在窗邊取了根銀簽子,打開燈罩撥那燈芯。

毛才人當然知道自己如此作為會惹人厭,可是她眼前也只有這一條路。

跟其余人比起來,她不夠漂亮,甚至可以說是後妃中姿色最平庸的。

她既沒有淑妃和丁婕妤那樣顯赫的家世,也不像吳婕妤那樣,是海內名儒之女。

她不像薛美人,天生對數字敏感,算盤打得比當了二十年賬房的管事都順溜,也不像陶美人,有著過目不忘的本領。

她平平無奇如路邊的一棵小草,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才能。

入宮的八個人裏,她的位分是最低的。

她只能勤勉。

因為沒有任何依仗,所以入宮之後只能謹小慎微,也因為這性情,她敏感的察覺到,陛下或許是真的想將某些要緊事項托付到她們手上。

這與她而言,其實是件好事。

因為討天子歡心、爭奪聖寵這件事情,是無法量化、沒有標準的,以她的先天條件,想要脫穎而出真的很難。

但是如朝臣一般為天子做事,打打算盤匯總档案這類工作,完全是可以量化的,只要肯努力,陛下就能看見。

她真的沒有那麽貪心,也完全不敢奢望比擬淑妃和吳、丁兩位婕妤,只是希望陛下能知道宮裏有這麽一個人。

若是能給她升一升位分,做個美人也好啊。

進宮的八位後妃,只有她是才人……

若她做了美人的話,依從本朝舊例,阿娘可升做五品宜人了。

……

世間沒有不透風的墻,毛才人的所作所為當然也瞞不過其余人去。

廖美人私底下同吳婕妤抱怨:“獨獨顯了她出來!”

吳婕妤人情練達,心思靈透,倒是能明白毛才人所思所想,只勸道:“她有她的難處,多體諒幾分罷。出頭的法子擺在這裏,能做到的不也就只有她?我只知道,叫我如她那般日日勤勉,我是不成的。”

廖美人一聲嘆息,遂不提此事了。

……

西閣距離三省不過數百米,如今再度啟用,三省中人自然有所察覺。

西閣辦公廳啟用的第一天。

幾位宰相照舊往政事堂去議事時,侍中李淳便問了旁邊負責做記錄的郎官一句:“我方才往尚書省去,仿佛見到有好些宮人等候在西閣外?”

其余幾位宰相也好奇的看了過來。

“是,”郎官應聲,將事情原委講與他們聽:“宮中太後報病,陛下令後妃於西閣處置宮務,清查內宮過往賬目。”

李淳“噢”了一聲,並不多想。

等到第二日晨起上朝時,天光未亮,相隔百十米途徑西閣之時,卻見此處燈火通明,宮人內侍們齊齊恭候在外,他不由大為震撼。

“娘娘們這麽早就來了嗎?”

守候在宮道旁的內侍向這位宰相行個禮,大義凜然道:“娘娘們講,古有祖逖聞雞起舞,男子如是,常常以此作為勉勵,難道女子便沒有這樣的志向嗎?”

李淳肅然起敬。

等到這天上完班,宰相們聚在一起吃午飯,吃完就下班回家的時候,又發現司膳房原來還為西閣準備了膳食,更驚聞一個消息——西閣那邊兒下午照常上班。

馮明達給驚住了:“不是五更天就到那兒了嗎,下午不歇一歇?”

司膳房的管事道:“娘娘們說了,為陛下分憂解難,豈敢道辛苦?一日有十二時辰,只忙碌一上午,尚有余力而退,深覺愧對天子。”

馮明達:“……”

啊這。

別的宰相們:“……”

啊這。

搞得我們有點尷尬啊!

這種不自在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好像被內涵到了噯!

……

這一日朝中政務稍多,又因為議及年賦,國之大事,嬴政特旨留了幾位宰輔,午後廊下用過膳食,又往禦書房去議事。

事情商討到一半,天子身邊的近侍打外邊進來,用一種特意壓低、但書房裏邊的人仍舊能夠聽到的聲音恭敬問道:“陛下,西閣那邊兒,娘娘們午後仍舊勤勉不輟,可要如舊例再送糕餅茶飲過去?”

宰相們就聽天子語氣中裹挾了三分詫異、三分贊嘆,另外還有四分近乎感動的欣慰:“如此忠君體國,為上分憂,果然是朕的良佐啊!送,此事日後不必再問,援引為例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