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是在疑心自己的女兒?◎

她話說的信誓旦旦,燭火下熠熠閃光的眼神,一下便叫趙氏的心情開闊不少。

“好,玉珍,咱們此番只要抓住那死丫頭的錯處,再借機在你父親面前大作文章,定就能叫她狠狠地跌倒,再不敢張狂。那些省下來的嫁妝,母親也就能盡數留給你和玉昭,好好準備給你們物色人家!”

公孫玉珍信心滿滿地點頭。

母女倆眸中,盡數泛著睿智的亮光。

而不知自己何時便多了個情夫的公孫遙,近幾日除了所謂的婚事,還要忙著準備娘親的忌日。

上回她去公孫雲平屋外等候,想要用江氏的忌日喚起父親對自己哪怕一絲的憐惜,最後卻都以失敗告終,便知曉,指望他還會同她少時記憶中那樣,陪著她去看望娘親,已經是癡心妄想了。

公孫遙今年名義上是十六歲,實則已經十九,當初為了能讓她名正言順地歸家,公孫雲平將她塞到了趙氏的名下,生生改小了三歲。

這十三年間,公孫雲平前四年都還會在江氏忌日的時候陪著她上山,後來,便再也沒有了。

她同惠娘準備好祭奠要用到的東西,在臘月二十這日,再次坐上了去往濟寧寺的馬車。

同往年一樣,她會在寺廟中連住三日,祭拜娘親的同時,還會為她抄寫佛經,念經祝禱。

只是馬車的輪子不過在門前平地上翻滾了兩個來回,便又戛然而止。

惠娘掀簾:“發生了何事?”

不待有人回答,公孫雲平挺拔的身影便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她瞳孔微張,馬上便要從馬車上下去,公孫雲平卻一擺手:“許久未去濟寧寺,我對路也已經陌生了,你和迢迢就坐在馬車裏,我叫人在後頭跟著,一並去瞧瞧。”

他要去濟寧寺?

惠娘攥著手心,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在馬車裏聽到動靜的公孫遙也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覺,擠到惠娘身邊,與她透過馬車的小窗,一道望著眼前的男人。

那真的是她的父親,是幾日前還果斷地要把她嫁給九皇子的心狠之人。

可他今日竟說要陪她去看望娘親。

公孫遙不明白,他是終於想起自己還曾有過這麽一個枕邊人了嗎?他是終於知道,他做的這些事情,對不起她九泉之下的娘親,所以要去懺悔,好叫自己心安了嗎?

她怔怔地看著公孫雲平,自打那日家宴再次不歡而散之後,她便窩在自己的小院中,再不曾去見過他與趙氏。

叫自己心煩之人,多看一眼都嫌難受。

她看見他翕張的薄唇,好像是要說話,可她不想聽,擡手將簾子遮上,擋住了父女之間不再需要的交談。

“那畢竟是老爺……”惠娘猶豫道。

“我什麽性子,他再清楚不過,既然決定要我出嫁,就該做好失去我這個女兒的打算。”

公孫遙板著臉坐回到自己的位置,面上雖仿佛並未因此動搖半分,心下卻已經是說不上的紊亂。

她原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再去的。

可他竟然來了。

這般措不及防,這般做賊心虛。

她攥緊手心,對於公孫雲平的出現,可謂是一分愉悅也沒有。甚至想的是,娘親泉下有知,若是知道自己的枕邊人是這樣一個人,恐怕根本不會願意再見到他吧?

她心煩意亂,閉上了眼睛。

兩輛馬車平穩地由家中駛到濟寧寺山腳。

上山的路並不算崎嶇,但因為先前連下了幾日雨,有些難行。

公孫遙和惠娘互相攙扶著,走在前頭,公孫雲平的身形便穩固地走在她的身後,好像呈現的是一種保護的姿態。公孫遙幾番回頭,看見的都是他一言不發卻又十分堅定的模樣。

她抿緊唇,自始至終不曾叫過他父親,也不曾搭理過他。

等一行人到得寺中,時辰已近正午。

在小和尚的指引下用了齋飯,公孫遙便要同惠娘一道去禪房準備祭拜的事宜。公孫雲平不必跟過去,便獨自在寺中轉悠。

他已經有□□年沒有來過這濟寧寺。

當年他自錢塘把女兒接回來,便將江氏的牌位安放在了此處。

實在不是他不想把江氏接進家門,而是當時他剛與趙氏成婚沒有兩年,趙氏又剛誕下了女兒玉珍,他在這時把已經六歲的迢迢帶回家,記在她的名下,已經是十分對不住她,再提要把江氏接進家門,即便趙氏答應,趙氏的娘家人那邊,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他的。

他只能將她安放在此處,望她寬宏。

“歲娘……”他喃喃著江氏的名字,眼前的一草一木,都已入冬荒涼。

他記得,他最後一次來,是盛夏。

那時,他還以為,他這一生,對不起她也就罷了,迢迢他一定會好好撫養,將來等她大了,給她找一個良人佳婿,保她平安順遂地過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