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嚴冬一過,那些個不起眼,生命力卻頑強的小蟲又活躍起來,在靜謐的夜晚中,它們的鳴叫聲透過了窗戶。

萬元擱下鋼筆打算回家,剛一心撲在寫字上,這會兒他才回過神,許縉雲已經很久沒有做過聲了,一回頭,許縉雲拖著腮幫子睡著了,腿上還蓋著一本書。

唯一一盞煤油燈被自己霸占著,許縉雲默不作聲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了,萬元轉了個方向,往他跟前湊了湊。

昏黃的燭光照在許縉雲的臉上,他的眼瞼處留下一排睫毛的陰影,臉頰牢牢貼著拳頭,被壓得有點變形,嘴唇緊閉,胸口伴隨著呼吸起伏著。

雖然這話形容一個男人有點別扭,但是萬元就是覺得許縉雲長得漂亮,第一眼就覺得他漂亮,比金民喜歡的那個梨花還要漂亮,不管是什麽樣的發型,穿什麽樣的衣服,都掩蓋不住這張漂亮臉蛋。

萬元沒有察覺自己的眼神有些放肆,讓睡夢中的許縉雲都有所察覺,許縉雲緩緩睜開眼睛,萬元躬著後背湊到了自己跟前。

許縉雲深吸了一口氣,驅趕著睡意,輕聲和萬元輕聲說道:“外邊天黑了。”

“我占著你的燈,你沒法看書了吧?”

許縉雲捏了捏鼻梁,沒做回答,他剛想開口問萬元是不是該回去了,萬元看向他懷裏的書。

“你看的什麽?我看你最近老在看這本。”

這本是從張洵那兒拿來的,沒有封面,被翻得有些破破爛爛的。

“蘇軾的文集。”

“誰?算了我也不認識。”萬元挺有自知之明的,他舉著煤油燈,暖黃色的光照在書上,“寫的什麽啊?你喜歡哪句啊?”

許縉雲順手將書翻了過來,正好是《赤壁賦》那一篇,如果說非要說喜歡……他的目光在萬元的臉上打量,“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哪兒呢?”萬元非要許縉雲指給他看,一共十二個字,他勉強認得倆,他看得眉頭緊鎖,眼睛都眯了起來,“啥意思?”

一瞬間,許縉雲覺得自己褻瀆了這篇文章,也褻瀆了萬元,他失笑,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夜路不好走,你該回去了。”

萬元也沒有追問,隨即起身,許縉雲想要送送他,手上的煤油燈沒有拿穩,“哐”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屋子裏頓時陷入了黑暗。

屋子裏安靜了一陣,許縉雲先開了口,“我去拿火柴。”

緊接著,從黑暗中傳來了輪椅的聲音,輪子在地面滾動時,讓萬元莫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輪椅停了下來,又聽到許縉雲翻動東西的響動,有東西被許縉雲撞倒,也有布料摩挲的聲音。

良久,許縉雲才低聲說了句“找到了”,輪椅在黑暗中磕磕碰碰的,萬元適應了黑暗後,幾次想要上前去幫忙,一股無形的力量生生將他拉住。

“刺啦”一聲,一支火柴劃亮,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面前一塊兒地方,可惜煤油燈摔變形了,點上火勉強還能用用。

等屋子裏恢復光亮,萬元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坐過的板凳被許縉雲撞得東倒西歪的,櫃子前掉落了一件衣裳,放在地上的水壺也挪了一截兒位置。

只是短暫地失去了光亮,對於一個癱子來說舉步維艱,許縉雲最近把他自己照顧得很好,萬元在想,他又做了多少的努力呢?

“我送你。”煤油燈燈罩有點破了,許縉雲用手捂著破碎的地方,以免光再次被風吹滅。

萬元原地轉了個圈,猶豫了片刻,“要不你讓我住一晚?反正我以前也老跟金民在牛棚裏睡覺,夜裏不回家,我爹也不擔心。”

許縉雲愣在了原地,手腳不知道該怎麽擺放,他拒絕不了萬元,但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說話。

萬元接過許縉雲手裏的燈放回到了桌子上,又把人推進屋子中央,像是在用行動告訴許縉雲,他今晚不走了。

見許縉雲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萬元有點心虛,“怎麽啦?你不樂意啊?”

“沒……”許縉雲連忙否認。

萬元暗自松了口氣,他不想讓許縉雲覺得自己是在可憐他,不算上可憐,就當是一個朋友的陪伴。

沒有萬元在的時候,許縉雲這個點兒該收拾收拾上床休息了,可萬元待在身旁,他渾身不自在,他怕他做得不夠好,怕他這個癱子太狼狽。

“那你坐吧。”許縉雲說完彎腰提起了地上的水壺和桌上的煤油燈,推著輪椅緩緩朝外去了,萬元也沒閑著,忍不住跟了上去。

許縉雲在打水,水缸裏的水是早上自己給他挑的,萬元離得有點遠,天又這麽黑,缸裏的水還剩多少他看不真切,只覺得那水缸有點高,許縉雲坐在輪椅上剛好齊他的胸口。

他看著許縉雲將煤油燈放在了地上,又看著許縉雲攀住缸口,動作有些笨拙地從裏頭舀出水來,兩三下,水壺裏頭的水就滿了,許縉雲又提著東西,慢慢悠悠地往回走,經過萬元身邊時,他盡可能做到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