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趙瑚兒緊拽著手中的布袋,緊緊貼在門背後,她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凜冬的天氣,她汗透後背,幾乎連站都站不穩。

婆子嘀咕著到了門邊,趙瑚兒能聽懂大半的女真語,她聽到婆子在說:“真是,外面冷死個人咧,自己不起來,盡會指使人。灶房有動靜,哪來的動靜,肯定是那該死的野貓野狗!”

門栓的鐵環,撞到門板上,發出清脆的“叮咚”聲。門推開了條縫,趙瑚兒鼻尖已經聞到了婆子身上的膻氣,火折子的燈油味。

冰涼幹燥的手,覆上趙瑚兒的手背。極緩,有力一握。

莫名間,趙瑚兒感受到無窮的力量,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落回了肚中。

趙寰沉住氣,抓起塊肉幹,胡亂朝灶膛後扔去。

“咚”地一聲響,婆子嚇得哎喲後退,門一下合上,火折子被風吹熄。

趙寰展開嘴,發出“唧唧唧”的聲音,手下不停,抓起米用力朝櫃子方向揚去。

婆子聽到屋內動靜,氣得罵罵咧咧。再次推開門,手擋著火折子,借著微弱的光朝地上一照,看到地上掉落的米粒,罵道:“該死的耗子,亂偷吃不說,又往洞裏搬!”

側身走進屋,直奔櫃子而去,滅了火折子,熟門熟路彎下腰,伸手在櫃子裏一陣倒騰,再砰地關上櫃門。

“早就說了,櫃子被耗子咬了個大洞,既然沒人上心,我也不管了!”婆子罵罵咧咧走了出屋,砰地一下拉上了屋門。

聽到木屐聲音剔剔達達走遠,趙瑚兒雙腿一軟,緩緩蹲在地上,背靠著墻癱倒在了那裏。

趙寰拍了拍趙瑚兒的背,無聲安慰。她聚精會神,側耳聽著門外的動靜。

直到隔壁的門關上,說話停止,四周重新陷入寂靜。趙寰將手上的瓷片收回去,蹲下來小聲道:“沒事了,我們再等一等。”

趙瑚兒長長舒了口氣,抹去額角的冷汗,咕噥道:“真險。”

趙寰笑了笑,不緊不慢將握在手上鋒利的瓷片放回去,道:“是真夠險的。我以為又要見血呢。”

趙瑚兒呆了下,佩服不已道:“還是你厲害,原來早就做了完全準備。”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後,趙寰讓趙瑚兒原地呆著,再重新去裝了些米,補上了先前扔出去的肉幹。

回去時總算順利,回到屋,趙金鈴小腦袋一點一點在打瞌睡,趙神佑睜大烏黑的眼睛望著門。她在看到趙寰的刹那,小肩膀一下塌下去,雙眸裏迸發出喜悅的光芒。

邢秉懿也沒睡著,待到趙瑚兒關上門,她長長舒了口氣,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趙瑚兒走過去,將布袋放在炕上,拿出肉幹顯擺。趙金鈴也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翻身爬起,小腦袋湊上前,急著道:“我看看,拿什麽了?哇!是肉.....”

趙瑚兒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噓,小聲些!”

趙金鈴嗚嗚幾聲,忙不叠點頭。趙瑚兒這才放開了她,得意地搖頭晃腦,強調道:“是肉!”

趙寰失笑,手下忙不停,小聲道:“我們拿來煮肉粥,氣味小。”

趙瑚兒趕緊來幫忙,她從沒做過飯,在趙寰的指揮下,幫著去舀了幹凈的雪化開燒水。

趙寰用瓷片割開肉幹,邢秉懿與趙金鈴幫忙,將肉幹撕成絲。

趙金鈴一邊撕著,一邊饞得口水泛濫。她將肉幹放在鼻子前,深深吸了口氣聞,低聲問道:“二十一娘,這是什麽肉?”

肉風得跟柴火一樣幹,已看不出原樣。趙寰聞了聞,說道:“估計是鹿肉。”

趙瑚兒撇了撇嘴,不屑道:“金賊真是沒見識,鹿肉就吃個新鮮。拿蜜炙烤了,在下雪的天,再配上盅梅子酒,賞梅投壺,方是雅事。”

說著說著,趙瑚兒的聲音低了下去。趙金鈴與趙神佑尚小,對以前曾有過的日子,早忘得一幹二凈,兩人沒甚反應。

只有邢秉懿回憶起以前汴京的繁華,黯然沉默。

趙瑚兒自嘲笑了聲,“看我,還提以前作甚。汴京,早被金賊一把火燒掉,不復存在了。金明池的水,已成一團汙糟泥漿。”

趙寰將拿回來的飴糖沖了水,遞給邢秉懿:“你們喝一點,甜的。”

邢秉懿望著眉眼疲憊,始終平靜的趙寰,不由得愣在了那裏。

雖說還在浣衣院,她的身孕已經解決,人亦好生活著。有糖水喝,破瓦罐裏熬煮著肉粥。

這一切,都得靠趙寰。

她們的境遇相同,她以前也哭,抱怨。如今她抹幹了眼淚,著手解決她們的困難。

她,不過也只有一雙柔弱的手。

邢秉懿眼睛發澀,胸口鼓脹酸楚。她接過水,釋然深吸一口氣,臉上始終不散的陰霾,緩緩消散,泛發出難得的明媚光彩。

像是說給其他人,又像是說給自己聽,微笑道:“總歸還有些甜。來,神佑你先喝幾口,接著三十三娘喝。我年紀最長,沒能互著照顧你們,是我的錯。以後啊,肯定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