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浣衣院裏黑漆漆,寒風肆虐。偶爾從各處屋子門縫裏透出一絲光,壓抑的嗚咽哀泣。

趙瑚兒與邢秉懿進了屋,趙佛佑不敢回自己的屋子,魂不守舍跟在她們身後,

屋子裏人多,趙瑚兒感到人影綽綽,似鬼影般,令人心煩意亂。摸出平時舍不得輕易點的小燈盞,拿火折子點亮了。

邢秉懿是趙佛佑趙神佑嫡母,看到趙佛佑跟沒了魂似的,心裏說不出的難過。

輕嘆一口氣,走上前輕撫上她的肩膀,半晌後說道:“走,我替你去凈一把臉,仔細臉跟割了小口子似的,疼得很。”

趙佛佑眼淚汪汪望著邢秉懿,一時楞在了那裏。

邢秉懿心中更酸了,想起先前最先出來的十人中有姜醉眉,她亦是趙構的姬妾。

當年在康王府,她作為康王妃,與其他正妻一樣。對後宅的姬妾,表面端正公允大方,打心底卻對她們厭惡至極。

趙佛佑與趙神佑的生母亦一樣,邢秉懿同樣討厭。她是王妃,庶女們也叫她一聲母親。每次她們前來請安,她都煩躁不已,幾乎不拿正眼去瞧她們。

國破之後,再沒了王妃,姜醉眉與她,加上趙佛佑趙神佑,一同淪落為金人的玩物。

趙瑚兒見狀,欣慰笑了起來,推了趙佛佑一把,“快去,還楞在這裏作甚。”

趙佛佑回過神,曲膝福了福,跟著邢秉懿去簾子後洗漱。

趙神佑烏溜溜的大眼睛在屋內張望,神色焦急,問道:“姑母呢?”

趙瑚兒轉頭一看,發現趙寰不在,忙笑說道:“我們一道回來了,她落在後面。估計是有事耽擱,我出去看一看。”

屋外風大,趙瑚兒怕風吹進屋,吹散屋子裏不多的熱氣,側身將門拉開一條縫,看到趙寰立在廊檐下的剪影。

清瘦,挺拔,柔弱,孤寂。

似汴京艮嶽的行雲,又似開寶晨鐘。雲蒸霞蔚,佛音繞汴京。

趙瑚兒眼睛漸漸迷蒙,凜冬的寒風,吹走了早已遠去的舊時皇家夢。

抹了把臉,趙瑚兒自嘲一笑,走出去,順手帶上屋門。

趙寰站在那裏,轉頭看了趙瑚兒一眼,手依然伸向空中:“風越來越大了。”

哭泣伴著風,不時鉆進趙瑚兒的耳朵裏,令她回憶起以前的噩夢,心仿佛被用力拉扯,再拋下,痛不可抑。

趙瑚兒深吸一口氣,問道:“二十一娘,你在作甚?”

“測風向。”趙寰放下手,手指已經凍僵。她輕緩搓揉,讓手恢復靈活。

吃了幾天肉粥,趙寰感到這具身子,不管是力氣還是精神,都比以前好了許多。

趙寰難得感到一絲高興,興許,這就是她自己的努力,加上蒼眷顧的結果。

趙瑚兒不懂風向,茫然哦了聲。沉默片刻,低低說道:“她們在哭。佛佑很害怕,一直在流淚。我想勸一勸,你亦曾說過,女人的貞潔不算甚,我說不出口。她太小了。”

被折辱女人們,都是她如今的親人。她們的哭聲,融入了趙寰的骨血裏,永不能忘。

趙寰嗯了聲,平靜道:“她太小了。禽獸有時候遠比人要善良,他們連禽獸都不如。安慰無用,改變不了慘烈的事實,他們該死。”

趙瑚兒愣愣看向趙寰,在暗夜裏,她似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燒得趙瑚兒全身跟著滾燙。

“哭什麽哭!你看韋娘娘都不哭!”趙瑚兒對沒完沒了的哭聲,突然變得憎恨起來。

憶起先前韋賢妃的躲閃,欲蓋彌彰,趙瑚兒譏諷冷笑:“就她最沒良心,明明日子過得最好,卻連親生孫女都撒手不管。”

趙寰卻沒生氣,淡淡道:“每個人都不容易,韋賢妃選擇順勢而為,旁人也無需過多苛責。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她。她如何做我不管,我們得自救。”

每做一件事,趙寰都沒有太多的選擇,無法太過縝密思考。

她只能選擇先解決眼前的困難,比如殺完顏宗翰,在當時的情形下,她憑著本能作出的判斷。

至於以後以及大局,她想到了,但無法顧慮太多。

南宋朝廷那群不要臉的官員,包括後世無數的聰明人。他們高高在上,從各種朝政局勢,經濟,民生等長篇大論分析。在眼前的情況下,該如何顧全大局,從來不缺宏大敘事。

無一例外,他們都將女人們的苦難一筆帶過,變成了他們口中大局中的一粒沙。

趙寰成了柔福帝姬,雪的每一寸寒冷深入骨髓,身上的傷,夜裏浣衣院女人們的痛苦,無一不在提醒著她。

她不是站在局外的那些聰明人,她身在局中。

也是,韋賢妃能做什麽呢,她照樣得在完顏中賢身下承歡。

趙瑚兒頓覺意興闌珊,摟緊了手臂,抱怨道:“這風刮在身上,簡直刮掉人一層皮。我們進屋去吧。”

“風不要停。”趙寰嘴角上揚,飛快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