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日的夜裏依然苦寒,彎月似細眉,天地間籠罩了層朦朧的清輝。

趙寰靈活輕盈,在矮墻氈帳中穿梭,來到皇宮的東南角宮墻處,停下腳步,警惕向前望去。

此處有扇四不像的宮門,被稱為東南門。權貴們從大殿外的正南門進入,送進宮的吃食雜物,前來做工的工匠等,則從此門進入。

平時車水馬龍,算是破爛皇宮最熱鬧之處,在宮門口有金兵門房守衛。

皇宮的宮墻是土墻,修得雖然算高,下雪之後塌了荒,冬日嚴寒,得等到開春之後方會重築修補。

有一段只比趙寰稍微高出半個頭,她下午前來過一次,早將周圍地形摸得一清二楚。

宮裏沒了皇帝,門房一片漆黑。守衛們早早就關上了宮門,躲在暖和的屋內歇息。

趙寰耐心等了一會,四周一切如常。她彎下腰,飛快疾奔到墻角,揚起從工匠那裏順來的鐵鑿子插進土墻,借力朝上一躍,翻上了土墻的缺口。看好墻外的落腳處,轉身滑下,安穩落地。

宮外與宮內並無什麽區別,借著月色,目所能及之處,能看到低矮的土屋與氈帳,積雪枯樹枯草,滿眼荒蕪。

這些破舊的土屋與氈帳,卻是大金國的朝廷衙門。趙寰輕拍掉身上的泥土,緊了緊衣衫,思索了下,選擇朝氈帳走去。

待走到氈帳外,她躲在陰影裏,一一偷聽過去。氈帳內,有些傳來呼嚕聲,有些則毫無動靜。

到了最角落,與其他氈帳離得遠些的那頂,趙寰深深吸了口氣。凜冽的空氣中,夾雜著藥草的氣味。

金國的醫術在不久前,尚醫巫不分家。全靠靖康之恥之後,掠奪了大宋的土地,錢財,工匠郎中等,給金國建都城皇宮,發展其醫術。

趙寰不禁精神一震,心道應當就這裏了。她蹲下來,如野貓那般,伸手在氈帳上撓了幾下。

很快,氈帳裏有男人咕噥著在咒罵:“打哪跑來的野狗!”

趙寰仔細辨認著聲音,男人只罵了句,窸窸窣窣翻了個身,很快再次睡去。她眼睛一亮,轉到氈帳門邊,掀簾沖進屋,順手拉上了氈帳門簾。

男人很機敏,一個打挺坐起身。在他叫嚷之前,趙寰迅速吹燃火折子,對準自己的臉一晃,壓低聲音道:“嚴郎中,是我!”

嚴郎中的話堵在了嗓子裏,瞪著眼睛,驚訝望著趙寰。

趙寰收起火折子,輕呼出口氣,低低道:“深夜到來,實在是冒犯,還請嚴郎中見諒。”

嚴郎中默默拉起被褥裹住自己,氈帳裏光線昏暗,又覺著不妥。他摸出火折子,點亮了炕桌上的油燈。

趙寰警惕地看向油燈,嚴郎中極為聰明,拿針將燈火挑暗了些:“旁邊氈帳的人,白日去了完顏中賢的王寨。”

豆大昏黃的光線搖晃,狹窄的氈帳內,孤男寡女,嚴郎中解釋完,更加不自在了。

只見到趙寰神色坦然,毫不在意立在那裏,拘束莫名散了些,拿起衣衫披上,作揖見禮道:“帝姬前來,請恕在下衣冠不整,有失禮儀。”

趙寰曲膝還禮,嚴郎中眼神復雜,忙閃身躲避。她直起身,淡淡道:“金國的牢獄裏,只有被擄來的大宋人,早沒了皇帝皇子帝姬。嚴郎中,我偷偷從浣衣院出來,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嚴郎中不似上次見到的滿身戾氣,他一聽,馬上說道:“金國之地藥草豐富,我采了許多好藥。帝.....”

“趙寰。”趙寰聽到嚴郎中話語遲疑,立刻接上,“我叫趙寰,沒甚可避諱的。若是嚴郎中不習慣,可以稱呼我二十一娘。”

嚴郎中愣了下,避開了稱呼,走向一旁放著的藥櫃,道:“可是上次落胎之人出了事?我去給你抓藥。”

趙寰道:“落胎之人情形尚可,只連我在內,浣衣院的女人多少身子都不好,是需要些藥。但藥的氣味重,熬煮要小心翼翼背著人,勞煩嚴郎中給些氣味不那麽重的藥丸藥膏。”

嚴郎中嘆了口氣,合上抽屜,改去裝藥丸。

趙寰道:“不過,我此次來,並非為了藥。嚴郎中,你給金國權貴治病,對眼下的局勢熟悉,你可知曉,誰會當皇帝?”

嚴郎中手上一頓,頗為意外看了眼趙寰,斟酌之後老實說了:“女真語我懂得不多,亦不甚清楚。這些時日他們鬧得厲害,聽傳聞,好似完顏亶會繼承大位。完顏亶醉心中原典籍,比起其他完顏氏來,人斯文守禮許多,倒是件好事。”

苦笑一聲,繼續道:“只是,無論完顏氏誰當皇帝,都改變不了眼下的處境。臨安朝廷不當回事,我們此生,都難再回故土。”

趙寰想起在大殿裏見過完顏亶一面,他與其他完顏氏一樣,看著她們這些匍匐在地上的弱女子,神情猙獰得意。

看來,完顏亶喜歡的漢文經史,全部都學到了狗肚子裏。侮辱了漢人的書本,流傳千百年的禮義廉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