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春日的雨, 下到了汴京時,就只些微潤濕了一層塵埃。

天還陰沉著,灰色的雲朵飄過, 壓抑得令人心煩氣躁。

眼見就要開始春耕, 若雨下不透, 莊稼收成不好,原本苦的百姓,將會雪上加霜。

“東家, 東家!”幕僚李齊鳴從外面提著長衫下擺, 急匆匆走來,喊住了正欲轉身回屋的辛贊。

辛贊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眉心的紋路更深了,道:“何事這般慌亂?”

李齊鳴緊張四望後,探頭過去, 低聲說了句話。

辛贊震驚地看著李齊鳴, 他的神色與辛贊一樣,滿臉難以置信:“東家,這事兒吧, 著實透著離奇。大都離得不遠,這等大的事情, 開封府卻沒得到任何消息。可完顏晟突然沒了, 加上完顏宗翰, 小的仔細一想,又說得過去, 大都肯定變天了。怕誤了大事,便趕著回來跟東家稟報聲, 你可要見一見?”

“他如今在何處?”辛贊思索了下,發現腦子很亂,幹脆放棄了去想,徑直問道。

李齊鳴道:“為了不被人發現,他在大相國寺裏暫時歇腳。”

大相國寺被金人的一場大火,燒得只剩下了破殿。塑了金身的菩薩太重,金人搬不動。他們將外面的金刮去,留下千瘡百孔的菩薩在外面風吹雨淋。

金人撤退之後,流民們回到汴京,就算沒了容身之處,也沒人敢去這裏。

菩薩的身與眼,令人潸然淚下,又令人可怖。

辛贊臉上浮起不知是哭,還是笑的神色。

若是真有菩薩上蒼,金人犯下的滔天罪孽,為何沒得到報應?

辛贊想到了來人,心裏那點對菩薩的埋怨,立刻變成了敬畏之心。

興許金人的報應真來了!

這些年來,辛贊委身於金人朝廷,出仕做了開封府尹。有人罵他認賊作父,賣國求榮。

辛贊答應之前,就有了挨罵的準備。但真聽到時,還是不好過。

他若是推卻,開封府尹自不會缺人。但底下被金人奴役的百姓,估計大多都沒了活路。

辛贊生在濟南府,自從落入金人之手後,此地從百姓安居樂業的升平盛世,變成了餓殍遍地的人間地獄。

開封府,大宋曾經的都城汴京亦一樣。金明池的水,辛贊多次清理,再也變不回以前的清澈。

山水萬物有靈,承載了太多的苦難,萬物同悲。

無論情形如何,至少看到了點盼頭。辛贊毫不猶豫道:“走,帶路。”

李齊鳴與辛贊相交多年,深知他的志向與未酬之志。身為有血性的大宋人,都不願意見到大好河山被毀,同胞流離失所。

“東家且慢。”真要前去了,李齊鳴卻生出了猶豫,道:“在下曾想過,他們是如何找到了你,可是金人的試探?”

辛贊腳步不停,道:“金人大舉南侵,他們的老巢空虛,此時正是起事的好時機。姑且不提這些,有人能從大都逃出來找到我,且算他有點本事,都值得冒險一見。”

李齊鳴見辛贊態度堅決,便不再勸說了,與他一起來到了大相國寺。

大相國寺與其周圍一片,原本是汴京最熱鬧繁華之地。尤其是晚市時,人頭攢動,能從這裏淘到許多稀奇物件。

辛贊在剛上任時,來過這裏一次。他不忍見到此地的荒涼,從未再踏足,這次還是第二次來。

一進入這邊的小巷,周圍都是斷垣殘桓,偶爾有瘦弱的野貓野狗竄過。

辛贊每走一步,都沉重無比。

李齊鳴警惕四望,他不禁嘆了口氣。金人毫無章法規矩,根本不懂治理朝政。

明明開封府寸土寸金,乃是大宋最富裕之地。不但被金人打得稀爛,他們將大宋百姓都當做奴隸,只管壓榨奴役。賦稅,吏治,律法等,在金國就是笑話。

一群陳年泥地裏鉆出來的蠻子!

李齊鳴嘟囔暗罵,見辛贊已經走到了前面,趕緊一個箭步竄上去,跟緊張的老母雞般護在了前面。

探頭壓著嗓子,剛要開口招呼,就見到地藏王菩薩後,探出一個蓬亂著頭,臟兮兮看不出肌膚顏色的一張臉。

“府尹!”那人看到李齊鳴,整個身子跳出來,俯身作揖見禮:“在下湯福,汴京人士,以前在汴京做彩棚為生。桑家瓦子,樊樓都用在下做的彩棚。”

辛贊頷首,上下打量著瘦得跟猴一樣,與乞兒無異的湯福,轉頭四看,問道:“就你一人?”

湯福道:“還有另外的兩個同伴。只我們一起進來目標太大,他們在城外看著車馬。我們來的時候,用了金人的駿馬。怕被他們發現,白日歇息,早晚趕路。”

提到金人的駿馬,湯福那對雜亂的眉毛,得意得都快飛了出去。

金人的駿馬!

辛贊愣住,深知金人對馬的看重。與大宋打仗時,仰仗著騎兵才一路無敵,金人的馬可不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