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敢不敢?

敢不敢去赴死?

敢不敢真正愛兵如子, 與他們共生死存亡?

寒寂知曉趙寰並非空談,從浣衣院殺到燕京,她一直都在這麽做。身先士卒, 而非躲在他人身後, 讓別人去替她賣命。

耶律大石跑了。

他的族人, 他的故國大遼,差不多算是飛灰湮滅。

他若是將這近萬的兵馬,與他一起葬生在與仇敵金兵的戰場上, 也算是對得起大遼, 死得其所。

可是,他們的死,得利的卻是仇敵大宋。

茶壺的水繼續在“咕嘟嘟”作響, 水霧越來越濃。

寒寂離紅泥小爐近,感到手邊一陣熱意。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移到了趙寰垂在身前的右手上。

“我去。”寒寂沒再自稱貧僧, 右手執壺, 左手用銀勺在茶碗裏攪動,茶粉在碗裏,漸漸變換出了形狀。

“只我去, 你不用。”寒寂沒看趙寰,神情專注盯著茶碗, 繼續攪動, 再次強調。

趙寰擡了擡眉, 一言不發看著他分茶。

寒寂的手勢如行雲流水,茶粉在碗裏, 如變戲法一樣,變成了一只猛虎。

“不過, 我有幾點要求。”寒寂將茶碗推到趙寰面前,看著她道:“這是我最後的要求。近萬人的同胞性命,我不能讓他們白白去送死。”

趙寰望著茶碗裏的猛虎,嘖嘖贊嘆。她以前聽說過分茶,如今在簡樸的禪房中,在與曾經的敵國之人談著生死存亡時,終於見識到了,貴人公子們的閑情雅致。

“猛虎啊!”趙寰笑了下,她並沒有去端茶,道:“還挺好看,只假老虎,沒甚氣勢。”

寒寂也不在意,繼續給自己分茶,道:“這次出兵,陣亡的兵丁,要如你們傷亡的兵丁一樣,一個不少帶走,給他們立碑立傳。若是他們活著回來的,論功行賞,不打散並入你的兵營中。”

還是想手握兵權啊!

趙寰理解,但她不同意。只是眼下她算是有求於人,不便當場拒絕,好奇問道:“你還是打算復國?”

寒寂擡眼看了眼趙寰,坦然道:“你太狡猾,我不得不防著。加之你是大宋人,我可以勉強信任你,趙構就不可信了。唉,我若是能與趙構聯手,那該有多好啊!”

趙寰看到寒寂滿臉真真切切的遺憾,忍不住笑了。

與趙構聯手的話,寒寂就肆無忌憚了。跟金人一樣,反手過來再去揍他,繼續索要歲幣。

很快,趙寰臉上的笑容淡去,深深的悲哀湧上心頭。

大宋富有,軟弱得可恥。誰見到不欺負一二,簡直對不起自己。

寒寂這次分茶,茶碗上浮著的,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蓮花。

趙寰指著茶碗道:“你瞧,你始終是出家人,何必惦念紅塵俗世呢?你是聰明人,我也不想拐彎抹角了,西夏以前依附大宋,向大宋稱臣,得了不少好處。後來翅膀硬了,就翻臉不認人,開始反過來侵犯大宋,野心就是這般被養大。西夏與遼也征戰多年,你們認為是小梁太後專政,引起了兩國的紛爭,殺了小梁太後,西夏與大遼可太平了?”

西夏早就向金稱臣,天下的事莫非如此,誰都並非真正臣服於誰。強大之後,就想著要擴大疆土,到處征戰。

寒寂聽到趙寰提及小梁太後,擡頭看向她,似笑非笑道:“你的專橫,與小梁太後倒有幾分相似。”

趙寰沒理會寒寂的嘲諷,拿起銀勺,將那只猛虎攪散了,變成了一碗黏糊糊茶湯。

寒寂眉頭一皺,幹脆將自己碗裏的那朵蓮花也弄亂了。推開茶碗,學著趙寰那樣,喝起了清茶。

趙寰喟嘆道:“可無論是西夏,金,遼,以及最北邊的蒙古部落。所有人都在拼命讀漢家的書,學習漢人的本事。耕種吃穿,無一樣不是從漢人身上所學。有句話不知你聽過沒有,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寒寂頓了下,冷哼了聲,道:“你休得指桑罵槐。”

趙寰誠懇地道:“所有的一切都預示著,大千世界要前進,都得以華夏文明為正統。西夏,金,大遼,各自為政,皆是權貴們枉顧百姓的性命,滿足自己的野心,享受無上權勢罷了。”

寒寂放下茶碗,蹙眉道:“如今你連金兵都對付不了,考慮得著實多了些。”

趙寰閑閑道:“那是因著我不想騙你,等打完金賊,我再收拾你易如反掌。我是君子,你總是不信。”

寒寂不禁斜了趙寰一眼,卻沒有出言反駁。

這句話倒是如此,等到打完完顏宗弼,趙寰再翻臉,他也無可奈何。

趙寰更毫不留情指出了事實:“你決定與你的同胞們一起上戰場,無需我也一起跟著你去。你很聰明,如此選擇的話,你的兵還有幾分活著回來的可能。因著我會感激你,會不遺余力馳援。其實,你又小人之心了,只要為大宋而戰的人,我都不會在背後捅刀。你看完顏藥師與武熊,我可有虧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