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尚富貴站在岸上, 朝最前面的大客舟拱手見禮。

甲板前面,背手立著約莫二十來歲,身穿大紅緙絲長袍的男子。男子腰間系著的鑲金蹀躞, 蹀躞上掛著織錦荷包, 寶石匕首, 六七塊玉佩。朝左邊歪戴的襆頭上,插著一朵拳頭大的紅牡丹,在海風中顫巍巍晃動。

姚掌櫃躬身站在男子身後, 臉上堆滿笑, 朝岸上的尚富貴指了來,恭敬地在說著什麽。

男子神色倨傲,微微側著頭, 似乎在打量尚富貴,似乎又什麽都沒看。

客舟掀起浪濤拍打著堤岸,船夫手腳麻利靈活拋錨系攬樁, 搭上了跳板。

男子昂首挺胸, 大步踏上了跳板。興許是海上風浪太大,男子甫一踏上岸時,腿腳發軟往前一栽, 大紅花嗖地飛了出去,被風著掉進了海裏, 在渾濁泛黃的海浪中沉浮。

姚掌櫃正準備引見尚富貴, 事發突然, 他只看見眼前紅影閃過,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發生何事。

男子已扶著襆頭, 惱羞成怒道:“窮鄉僻壤的破地,連海水都臟汙不堪, 真是晦氣!”

尚富貴不動聲色打量著男子,笑呵呵拱手見禮:“在下尚富貴,不知貴人如何稱呼?”

姚掌櫃訕笑一下,忙含糊著介紹道:“向東家,這是王大官人,這次的買賣,由他管著。”

尚富貴聽到王姓,腦子轉得飛快。

秦檜的妻子王氏出自名門,其祖父是仁宗時期有名的相爺王珪。

王珪為相十幾年,一輩子以皇帝旨意行事,世人諷刺其屍位素餐,稱其為“三旨相公”。

“三旨相公”有名,他的兒女後代們也不遑多讓。

王珪四兒子王仲山貪婪,在山東濟南府置有許多產業。金人入侵之後,王氏隨著皇室南下,濟南府的產業雖丟了,他卻在南邊朝廷混上了撫州知州。

金人打進撫州時,王仲山很快就投了降。他的胞兄守袁州,知曉其投降後,很快學著他早早就跪了下來。

金人很喜歡兄弟倆的懂事與沒骨氣,給王仲山的兒子王喚封了權知州的官。

王仲山的兩個女兒,一個嫁給了蔡京,一個嫁給了秦檜。

秦檜出身不顯,攀附上了王氏一族,跟孫子似的伏低做小。

王氏不能生養,秦檜與小妾生了一個兒子,被王氏強行送到了嶺南,不知所蹤。

王喚與秦檜一樣懼內,偏偏又愛沾花惹草。有了孩子之後,不敢養在跟前,送給了秦檜做養子,名為秦禧。

尚富貴暗忖,王大官人若是王家子弟,王氏一族在這一帶置產,總該知曉密州是黃河入海口。在水淺的岸邊,海水中含泥沙多,海水便昏黃渾濁,深海的顏色為碧藍,遠遠望去,涇渭分明。

照著年紀看,王大官人應當就是秦禧了。

尚富貴感慨不已,王氏一族連帶著姻親,能出奇一致地又壞又惡,真是難得一見,

旋即,他又愣了下。倒是易安居士歹竹出好筍,她的母親是王垚女兒,這一門中,總算是沒爛透。

王大官人正是秦禧,他斜乜著尚富貴,輕慢地道:“你就是尚富貴?”

尚富貴佯裝不知他身份,笑著客客氣氣地道:“正是在下,王大官人一路辛苦了。王大官人請稍微等一陣,待其他船靠岸之後,再一起商議。”

秦禧向碼頭邊看去,其他船正陸陸續續拋錨靠岸,至少得等兩炷香的功夫。

岸邊又冷又荒涼,他頓時不悅了,道:“難道你就讓我在這裏幹站著等?”

尚富貴為難了起來,拉過姚掌櫃道:“你看,碼頭邊就這樣。不瞞你說,這碼頭也是剛修好,恰好天氣轉冷,待到年後才會修宅子鋪子,碼頭周圍就就沒了人。不然呐,咱們這筆買賣,就不穩當了。可讓王大官人在這裏候著,也不是個事。我在這附近尋了間宅子放貨物,不如讓人先領著他去洗漱歇息如何?”

姚掌櫃謹慎,他看到了碼頭新修的系攬樁,定是北地朝廷要重啟密州港口。如今周圍一條船都沒有,好似正等著他們這些船送上門一樣。

姚掌櫃正在驚疑不定中,聽到尚富貴這般一說,他的疑慮就打消了大半。

秦禧是秦大相公的養子,哪敢讓他受半點委屈。姚掌櫃遲疑了下,便向其請示了。

秦禧不耐煩地道:“那還不快些,等著作甚!”

這時,楊掌櫃伺候著年紀與秦禧差不多的男子也下了船,朝他們走了來。

男子朝秦禧拱手,與他一樣嫌棄皺眉:“這地可真偏僻。”

秦禧罵了句,擡手叫上他,“走走走,你我先去找個地方歇一歇。這在海上飄了許多時日,真是悶得快發瘋了。”

楊掌櫃與尚富貴見完禮,悄然道:“你可要伺候好了,這是我們的那個......”他手指朝上指了指,神色間說不出的煩惱。

尚富貴心道這定是楊氏的正經主子來了,他嘿嘿笑著接連保證,喚人駕了馬車來,送各家的貴主去莊子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