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轉機

“我要出發了。”

吉斯摸了摸已經長大了的兒子的臉,帶著微笑走出家門。

今年登山季到了,吉斯作為夏爾巴團隊的領隊,從千禧年首登珠峰,他已經登頂珠峰5次了,這是一個罕有人達到的成就,哪怕在村子裏,大家也將吉斯當成是英雄。

在他的身後,一位十三歲的男孩皺緊了眉頭,望著父親的背影,神色嚴肅。有時候他們還會哭,不知道父親還能不能回來。男孩在去年便失去了他們的舅舅——他死在了珠峰上。

然後,父親再也沒有回來。

一場大雪崩,在毫無征兆地情況下,重達一萬四千噸的冰雪在主要攀登線路崩落,人在其中根本毫無招架能力,而此刻在攀登的,只有夏爾巴人。

人被瞬間掩埋,跌落,血跡、殘骸、背包和鞋子散落一地,臉部傷痕累累,無法分辨,其中包括了男孩的父親。

要下山了。

一號營地的丹增心想,登山季取消了。

丹增卻不怎麽高興得起來,雪崩讓他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想起了那個好像蒙著灰霧的晴天。

那是極度糟糕的一天,所有人都在呼叫營救,對講機不斷發出聲音。

13個人死亡,3人失蹤,都是夏爾巴人。這是珠峰一日之內最大傷亡記錄。而失蹤的人還未找到,政府便宣布停止搜救。

有些人永遠地葬身了冰瀑。葬身冰瀑的人無法舉行葬禮。在夏爾巴人的佛教信仰裏,這意味著他們將無法轉世,魂魄永世不得安息。

丹增那一天沒見到自己的父親,但他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了。

尼泊爾觀光產業一年獲利三億六千萬美元,但政府給每戶罹難家的撫恤金只有400美元,不足一名新手夏爾巴向導一個登山季收入的四分之一,連辦個體面的喪事都不夠用。

丹增的母親帶頭抗議:“我們必須尊重死者。那條路已經成了墳場,大家應該尊重勇敢的故友,謹記在心,怎能踏過他們的屍體?”

所有夏爾巴人舉起手來,一同呼喊:“尊重死者!尊重死者……

一直在忍氣吞聲的夏爾巴人,希望獲得尊重。他們呼籲尼泊爾和外國登山者,今年不要再登頂。

夏爾巴人希望登山公司出面說話,可老板只是說:“……但我們必須前進,否則你們沒有收入養家。”

直到雪崩後的第六天,在協會的協商要求下,官員才搭乘直升飛機來到基地營,與夏爾巴人見面。

夏爾巴人希望政府主持正義,取消本季登山,登山公司則希望政府能同意夏爾巴人的訴求,好讓登山季繼續進行。

官方沒有明確表態,也沒有決定封山,陷夏爾巴人於兩難。

數十年來,夏爾巴人忍耐許久,這一次他們決定怒吼。太多的朋友們死在山上,他們想活著,他們也有家人要守候。即使他們會付出代價——失去一年的收入。

當所有夏爾巴人全面罷工後,尼泊爾才明白了夏爾巴人對他們意味著什麽,代表了什麽。

所有路線全都失去了維護,只有最頂尖的登山者才能攀爬,富豪的錢失去了意義,他們揮舞著鈔票表達著自己無法登山的憤怒。

最終,登山季被取消了,從此以後,每一次遇到災難,緬懷便成了默認的規則。

太陽仿佛被雲霧遮蓋,人人都在焚燒松社祈福,緩解恐懼。

丹增站在田埂間,看著母親抱著剛出生的弟弟背對著窗外的陽光。母親對贏得的勝利並不感到喜悅,她的臉上已經沒有淚水,只是眼睛好像失了神,一動不動。

從前村人耕種馬鈴薯為生,靠天吃飯。現在人人登山,到底為了什麽?

看著年幼的弟弟和滄桑的母親,十三歲卻從未上過學的丹增懵懂的知道了原因。

登山季取消,夏爾巴人贏得了尊重,對生活卻沒有什麽改善。

母親年紀大了,弟弟在外上學也要錢,這對丹增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可對自己的族人來說,這是尊嚴問題,不容褻瀆。

“可惜了,畢方或許真的有可能登頂創造歷史的。”愛登堡嘆了口氣,登山季取消,對他而言本無所謂,自己能來到一號營地便已經心滿意足,再往上,他也沒能力。

“創造歷史?怎麽會?無氧登頂有人做過了啊?”丹增笑了笑,不是很理解愛登堡的意思。

雖然對那些登山者並無好感,但丹增對現在的團隊卻是第一次有了別樣的好感,不僅僅是因為畢方先生救了自己的命。

同樣是因為這支登山隊很不同,和他以往帶過的任何隊伍都不同。

面前的愛登堡先生,爵爺,明明是一個九十歲的老人了,可登山過程中,只要看到垃圾,都會盡可能的把它們帶上,撿起來,小心翼翼地,像是呵護著寶石般的小心,一點點的剔除著珠峰上的“汙垢”,比他們這些“土著”還要在意珠峰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