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鄭晚難掩詫異。

這麽多年,她很多習慣都不曾改變,在驚訝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攥緊手指。

嚴均成銳利的視線從她的臉龐下滑到她提著垃圾袋的手指上。

垃圾袋很重,她的手指被勒得微微泛白。

不止歲月對她格外偏愛,她身邊的人,似乎也都對她倍加珍愛。當年,明明課業如此繁重,他也一定會抽出時間,幫她解決倒垃圾的任務。

短暫的幾秒鐘時間,鄭晚已經理清了情緒。

她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她了,這二十年也不是彈指一揮間,她也被生活打磨得更從容。

鎮定下來後,她垂下頭,露出一截脖頸,如記憶中那般脆弱,“等我一下。”

嚴均成只是神情淡淡地盯著她。

鄭晚往垃圾桶方向走去,秋風吹起了她的裙擺。

其實她也不明白嚴均成是什麽意思,看樣子他是記得她的,那為什麽在辦公室又一副從未見過她的陌生?

當然這也不重要,她並不覺得以他們的過往,還有見面敘舊的必要。

她了解他,沒有無聊到要報復她。

如果憤慨於她的分手,那這二十年如此漫長的時間,也足夠他放下那些不成熟的心結。

扔了垃圾後,她心事重重地回來。

車門已經開了。

她卻遲疑,站在車旁,“你,有什麽事嗎?”

車上司機已經不見。

嚴均成靠著椅背,只是輕描淡寫地掃她一眼,語氣聽不出情緒,“有事,外面冷,上來坐。”

他一向習慣發號施令。

在那段青澀的戀愛中也是,鄭晚柔弱沒主見,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當初所有人包括嚴均成都以為,她不會離開他,她在他掌中,如同一株菟絲花,只會攀附於最近的大樹。

可人們似乎忘記了,在生物學上,它有著「致命絞索」的綽號。

它依附於寄主植物,繼而一點一點地吸取養分和水分,直至完全覆蓋。

寄主植物,重則死亡。

鄭晚猶豫之後,伸手虛扶著車門,她的確有些冷,晝夜溫差大,此刻手指已經被凍得發白,隨著她上車……

嚴均成嗅到了淡淡的清香,這輛林肯空間足夠大,鄭晚小心地坐在離他稍遠的對面。

關上車門,隔絕了外面的低溫。

鄭晚微微垂頭,雙手無措地搭在膝蓋上。

這些年來,她也會跟人打交道,但這其中絕對不包括嚴均成。

他們分手不算愉快,卻斷得幹凈,這二十年來,她都沒再見過他,他也不曾再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她也想不到,他今晚找來是為了什麽。

“嚴煜是我侄子。”嚴均成開口了,嗓音低沉。

鄭晚嗯了一聲。

其實是他兒子也好,侄子也罷……

都可以。

“他被長輩慣狠了,有不少壞習慣,這次的事情也是他連累到了你女兒。”

車內,嚴均成沒有摁亮燈控開關。

只有一絲絲微弱的光芒。

鄭晚沒看他,只是看著洗過碗後略顯幹燥的手背,她還沒來得及擦護手霜。

其實到了她這個年紀,工作忙,生活也忙,早就不像年輕時那樣愛美愛俏了,但女兒很執著,每次都提醒她來護手。

嚴均成年輕時便強勢,這麽多年身居上位,整個車廂幾乎都充斥著他的氣息。

這讓已經許久沒有跟異性獨處的鄭晚有一些不習慣,她偏過頭。

“沒事,解釋清楚就好。”她輕聲道。

“家裏會教訓他。”嚴均成傾身,隨手從一邊抽出支票本,瞥她一眼,“我鋼筆在西裝口袋,幫我拿下。”

鄭晚壓根沒仔細看他,也沒想到他要做什麽。

果然他那深色的西裝就在她座位旁邊,她應下,卻及時地想到,自己去搜他的口袋不太合適。

她直接將西裝遞給他。

她嗅覺靈敏,一絲絲淡淡的煙草氣息縈繞在鼻間。

嚴均成似乎也不在意,接了過來。

拿出鋼筆,寫下一張支票撕下,遞給她,“很抱歉給你們造成了困擾,這是嚴煜父母的賠禮。”

鄭晚怔了一怔,才意識到他遞過來的是什麽。

也是此刻,她反應過來,他是來道歉的。

只是,她還沒有見過這樣的道歉方式,當場愣住,連……

忙擺手婉拒,“不,不用了,他們也都是學生,認真說一聲對不起就好,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嚴均成側頭看向車窗外。

他對這裏也不陌生。

在年少時,他就來過這裏很多次。

“不需要。”鄭晚強調了一句,她笑了一聲,“孩子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解決。況且,我也不希望給我女兒做錯誤示範。”

嚴均成也沒勉強,他將支票揉成團,握在手心,面容冷峻。

“那,沒什麽事的話,我先上去了?”

鄭晚不願意以己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