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樣的境況,這樣的偶遇,是許芳菲萬萬沒想到的。

電視屏幕還在放老歌,光線靡靡黑白交錯,整個空間猶如疏筆點染的水墨。3206隱在光與影的交匯地帶,略微側首,角度變換,亮出一張臉,年紀輕輕,至多二十五六的年紀,眉眼凜冽而荒寒。

對視只有短暫幾秒。

許芳菲旋即便錯開了與3206相交的目光,忍著手肘破皮的疼,從地上爬了起來。

十八歲的小姑娘,青春無敵,纖細的眉澄澈的眼,還有頰邊兩朵白裏透粉的輕微嬰兒肥,種種都同這紅燈酒綠煙味彌漫的夜格格不入。更何況,這個美人兒還瑩潤靈秀,漂亮嬌媚得不可方物,雙眸盈盈環顧四周,帶著一絲不安和膽怯,像誤入狼窟的羊羔崽子。

許芳菲的出現,理所當然吸引了包間內所有男人的注意。

整個屋子都靜下來。

寸頭和胖子對視一番,彼此眼神來往,都覺得這個小嫩妞眼熟。無奈記性差,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何時何地見過。

“對、對不起……”因為太害怕太驚慌,許芳菲局促地站在原地,兩手揪裙擺,有點結巴,“我不是故意進,進來的。”

道完歉,整個屋子安安靜靜。

許芳菲等了會兒,見沒人搭理自己,便低垂著頭準備轉身出去。然而,她五指剛碰到門把,背後忽然響起一把嗓子,流裏流氣:“誰說你能走了?”

“……”許芳菲腳下步子微頓,驚疑不定地回過頭。

出聲的是那個胳膊上滿是刺青的年輕男人。

對方點著煙半坐半躺地靠在沙發上,兩條腿交疊,大剌剌往前面的茶幾上一放,這姿勢絲毫不雅觀,只讓人覺得放浪又混賬。他一雙眼睛定定釘在許芳菲身上,上上下下地瞧,來來回回地看,好似打量菜市場裏一塊豬肉,沒有半分尊重可言。

許芳菲慌得身體快發抖,十根手指幾乎陷進手掌心,深吸一口氣才說:“請問還有什麽事?”

蔣之昂把兩只腳從茶幾上放下來,煙塞嘴裏,一手拿起只透明玻璃杯,一手拿起桌上還剩半瓶的洋酒,瓶子一斜,嘩啦啦倒滿一大杯,然後“哐當”放回桌上。

他目光重新看向許芳菲,吊起嘴角,朝她和藹地招招手。

許芳菲怕惹怒這些人,不得已,只能走過去,站在茶幾旁邊。

蔣之昂眼中的神色明顯不懷好意,聲音卻故意柔下來,扮作知心大哥哥:“小妹妹,喝了這杯酒當賠罪,我們就原諒你。”

陌生人給的飲料不能喝,三歲小孩都懂的道理。尤其還是在這種場合。

許芳菲沒有動。

“怎麽,擔心我們給你下藥?”蔣之昂起身噗嗤一聲笑起來,看旁邊,故作苦惱地拍拍腦門兒問胖子幾個:“有沒有搞錯,太傷心了吧!我長得這麽不像好人?”

一屋子男人便轟轟炸炸笑起來。

這杯酒,無論如何不能喝。許芳菲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

可是這個節骨眼兒,堅持不喝,後果又是什麽?這群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主,她在這裏,楊露她們要是半天找不過來怎麽辦?光憑她自己,只怕沒有那麽容易脫身。

除非……

除非有人良心發現替她解圍。

這個念頭雨後春筍般發芽,冒出來,與此同時,就連許芳菲自己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她無意識地、悄悄覷了3206一眼。

他照舊懶漫且冷漠地坐在沙發上,照舊玩手機,間或端起杯子喝一口洋酒。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與他完全隔絕,漠不相關。

失望只在頃刻。

許芳菲甩甩腦袋迫使自己清醒過來——上回在喜旺街9號,這些人對3206恭敬有加,他明顯是個“大哥”級人物。他們是壞人,3206如果不是行事最狠心腸最壞,怎麽做到讓底下人信服?

她哪根神經沒有搭對,居然幻想他解救她於水火。

許芳菲不再看3206,咬咬唇,暗自思索怎麽才能平平安安從這裏走出去。就在這時,背後的包間門忽然再次被人從外面推開。

許芳菲微怔,下意識回身往背後看。

先進來的是兩個身形高大的壯漢,體魄強勁,面容冷峻。一個身穿灰色西服的中年男人跟在後面,五十來歲的年齡,兩鬢頭發花白,皮鞋鋥亮,左眉下端田宅宮處有一顆痣,其貌不揚,一雙眼睛卻銳利如鷹隼,精明至極。

中年人前腳剛踏進來,一屋子人當即畢恭畢敬站起身來,“蔣老。”

蔣之昂稍微收斂,老實喊了句:“爸。”

鄭西野也掐了煙,起身:“蔣老。”

“嗯。”蔣建成淡淡點了下頭,西裝下擺一撩,彎下腰就坐在了沙發上,點燃一根雪茄隨口招呼眾人,“都輕松點,年輕人,不用這麽拘謹。”

“爸,都說了讓你不用來不用來。”蔣之昂悶悶不樂道,“我在野哥這兒好好的,你有什麽不放心,還專程來查個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