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半個時辰後。

呂政站在一塊橫亙的馬路中間的大石頭前,負著雙手,腆著小肚腩,嘴角噙笑的看著石頭上刻著的哪一幾行字跡。

“呂大人尊啟:

升鬥小民,鬥膽教呂大人一個道理。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五千石糧秣換此道理,呂大人血賺。

勿相送,已抵家。”

“有點意思!”

他微笑著移動目光,望向馬道兩側的那些個兵刃、甲胄具無,但好歹還留了一身裏衣遮羞,並且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四五百具屍首,輕聲呢喃道:“就是字跡醜陋了些……”

不多時,趙佗按著戰劍,快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啟稟公子,我州府之卒,是被這些郡兵所殺,劫走糧秣的,是另一夥人,這夥人兵刃雜亂、手段雜亂,似是盜匪流寇所為,唯有一小撮屍體,似是幽州軍的武藝。”

“他們劫了糧秣,遁逃往拓縣,距此時已一個時辰有余!”

“若是快馬加鞭,有望追回我們所失糧秣。”

呂政認真的聽著,聽完後才微笑著朝身畔那塊刻有字跡的大石揚了揚下巴道:“不必追了,此人不說都說了麽?那五千石糧食,權當是他教本公子道理的束修了。”

“他都不吝教本公子道理。”

“本公子若再計較那區區五千石糧秣,與那蠅營狗苟之輩有何區別?”

趙佗聽言,低垂的頭顱頓時垂等得更低了。

“說起來。”

“確是本公子小覷了天下英豪!”

呂政卻是不甚在意,只是臉上的笑容忽而微微有些冰冷:“陳縣彈丸之地,便能出此兩位棋高一籌的大才,九州之地何其廣闊,英雄豪傑幾何?”

他的確是有些驚訝。

熊完便也罷了,那老賊青年之時便是兗州有名的才俊,韜光養晦數十載,心計深沉如海。

況且他初來乍道,為求速勝,行事難免急躁了些,被熊完抓住破綻,不足為奇!

但即便如此,他與熊完的這一局弈棋,他亦算不得輸!

是,他最終是丟了這批糧秣。

未能圓滿的達成離間熊完與陳郡諸世家大族的緊密聯系,進而收攏陳郡諸世家大族為己用的目的。

但熊完終究也還是對這批糧秣動了手。

既然動了手劫了糧,那就必然會留下痕跡。

這種事,瞞過外人容易,可想要瞞過陳郡的那些個與熊完雞犬相聞的世家大族,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經此一役,熊完與陳郡諸世家大族,再難和好如初!

所以,他與熊完這一局,頂多算和棋!

他沒贏。

但也沒輸。

但這一夥不知打哪兒崩出來的劫糧之人,不但能在短短兩三日之間洞徹他與熊完的博弈,還能從他和熊完的博弈之中火中取栗,成功劫走了這批糧秣。

而他,卻連對方是誰都無法判斷。

這一局,他的的確確是輸了!

輸了就是輸了!

這點糧秣,他呂政還輸得起!

“去準備一下,一個時辰之後,啟程回昌邑。”

呂政沉吟了片刻之後,忽然說道。

趙佗茫然的擡起頭來,低聲道:“公子,我們不去譙郡了嗎?”

呂政微微搖頭道:“陳郡謀劃失利,再去譙郡,意義不大……再說,眼下我們哪還有功夫去謀劃譙郡!”

趙佗心領神會,拱手道:“喏!”

說完,他按著戰劍轉身快步去整頓兵馬。

呂政舉目一掃,在人群中找到李期所在,不假思索的舉步便向他走去。

不曾想,讓剛邁出幾步,那廂的李期便發現了他的意圖,臉色微變,腳下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兩步。

呂政見狀,步伐頓時一住,面色暗淡的默默輕嘆了一口氣。

都說了這是誹謗吧?

這不就起作用了?

我真的是大周忠臣啊!

……

“嘿嘿……”

陳守扛著長矛、挺著胸膛,拽得跟個地主老爺一樣大搖大擺的在一地屍首當中穿行,嘴裏時不時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笑聲。

偏生所過之處,各家各戶的主事之人見了他都還腆著臉湊上來與他寒暄、攀談,常常沒幾句話,就將話頭往“想當年,我爹與你爹常常同桌在郡衙飲酒吃席哩”、“說起來,當年我爺爺與你爺爺還差點成了連襟”之類看似世交、實則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系上引!

他們不瞎!

先前那一戰,陳郡諸世家大族拼湊出兩千多人馬之中,唯有以行商陳家為主心骨的五家聯盟那三百人,穩住了陣腳!

不信瞅瞅。

兩千人攏共活了不到八百人下來,五家聯盟就占據了兩百多人,而他行商陳家的人,雖說個個帶傷,但愣是一個都沒死!

什麽叫真本事?

這就叫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