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至聖履塵

陳縣,小雨。

右相府、觀瀾閣。

赤幘青衫的祥和老者,安坐在跪坐在靜室內,手捧著一盞冒著絲絲縷縷熱氣的清澈茶湯,靜聽雨絲落在竹葉上發出的沙沙聲。

上回來,這間靜室周圍還沒有這片竹林。

此次來,初見了這片竹林心下還有詫異,暗道這般雅致、清凈的靜室,不養蘭、不植梅,種這麽些青竹是何意?

直至暮時下起小雨,聽到雨絲落在竹葉上的這片沙沙聲,令他憶起少時與伴當在夏雨之中提鞋奔行那段無憂時光,他才恍然明白,這片竹林的用意……

但明白之後,他心下卻越發的困惑。

以他對自己那位得意弟子的了解,他不像是有這份情韻之人。

“若弟子沒記錯的話……”

就在祥和老者驚異於得意弟子的變化之時,一道不緊不慢的淡淡聲音,突然從他身後傳來:“這已是夫子第二次不顧訪客之禮,突兀登門了。”

祥和老者眯起雙眼,轉身望向靜室入口處坐在輪椅上不苟言笑的韓非,毫不在意的笑著撫須道:“為師幾時教過你師長登門也要依禮的禮法?”

他當然聽得出,韓非說的並不是失不失禮之事。

而是說他該不該來陳縣、該不該來見他之事。

他回復的,也不是失禮不失禮之事。

而是在告訴韓非,他是以師長的身份來的。

‘碌碌碌……’

仆役輪椅進入靜室,提起長案上的鐵壺倒出一盞茶湯奉給韓非之後,躬身退出靜室。

韓非捧著茶湯,待到仆役退下的腳步聲遠去之後,才有些無奈的開口道:“夫子,弟子乃王廷司法長,肩負維系王廷律法公正之責,百家與王廷之間的協議,弟子著實無法插手、也不能插手,夫子若是為此事而來,不妨去尋左相,他主理廷中政務,稷下學宮亦在其職權範圍之內。”

很顯然,他並不相信自家老師的說法。

祥和老者捧起茶盞呷了一口,沒急著說話,饒有興致的打量韓非……玄幘、玄袀,黑面、不苟言笑,坐在輪椅上背脊都挺得筆直。

這樣的韓非,與他記憶中的那個倔強、憤世嫉俗的得意弟子,簡直判若兩人!

這漢廷,到底有什麽樣的魅力,能在短短的年許時間之內,便將他教了十數年都未曾經改變的得意弟子改頭換面,變成如今這幅一心為公、生人勿進的模樣?

祥和老者對漢廷、對漢王陳勝,越發感興趣了!

“巧了!”

好一會兒,他才笑吟吟的說:“為師還真去尋過你師兄,可師兄卻說此事漢王心中有早有計較,漢廷之內除了你,再無旁人能令漢王改變心意!”

韓非:……

‘無恥老賊!’

以他的修養,都忍不住在心頭暗罵了一句。

不過,那老賊向來唯師命是從,這次竟能拒絕夫子親自登門之師命?

果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弟子不敢哄騙夫子!”

韓非沉吟了幾息後,輕嘆了一聲說道:“吾王確對弟子信賴有加,若是尋常事,夫子親自登門,便是有違王廷司法長之職,弟子也定代夫子向吾王進言。”

“但此事非是尋常事!”

“王廷與百家之間的協議,一直都是吾王親自監督!”

“吾王雖待人寬仁、善納諫言,但真正下定決心之事,吾王從不被任何人左右、也從不畏懼任何阻力!”

“夫子豈不聞昔日周魏王以搏浪軍偏師威逼吾王出兵討伐太平道,卻適得其反硬生生逼出吾漢廷之事?”

“五萬搏浪軍都不曾做到之事,弟子何德何能,能令吾王更改心意,收回王命?”

當初陳勝就是在這間靜室內做出的引百家入稷下學宮之決議,個中內情,再無人比韓非更清楚!

是以,他如何肯接這個燙手山芋?

再說,如今他一心一意為漢臣,他怎麽可能為了儒家的利益去損害漢廷的利益呢?

莫說是儒家,縱然是某日他法家的理念與漢廷的利益相悖,他都會無條件的站在漢廷這邊!

因為陳勝已經不只一次向他證明,百家學說,的確是各有所短,兼聽則明、偏聽則暗。

就好比他法家理念的缺陷,他親自執掌漢廷漢廷司法體系之後,也慢慢的切身感覺到了……

祥和老者悠然的捧著茶湯安靜的聽他敘說,眉宇間既不見惱怒之意,也無有不耐之色,直到韓非說完之後,他才淡淡的笑道:“你連為師此次因何而來都不問,便一口拒絕?”

韓非:“辦不到的事,問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你啊你……”

祥和老者重重的嘆息了一聲,語氣之中又是無奈、又是失望:“你我師徒朝夕相處十數載,難不成在你們的眼中,為師竟是那蠅營狗苟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