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蒼老

秋天就說要回老家看看。

可卻是直到第二年春天,老兩口才終於走出金陵城。

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清晨,老兩口乘坐著由大毛化作健馬拉動的寬大馬車,慢悠悠的走出金陵城,隨行的侍衛宮人加在一起都不超過二十人。

他們沿著當年從陳縣遷都至金陵的路,一路走走停停的回家去。

就見當年來時,道路兩旁渺無人煙的荒地,已經變作了一方方整齊的梯田,到處都是挽著褲腿在梯田裏插秧的農戶,春光中都飄蕩著喜慶昂揚的山歌聲。

陳勝換了一身兒粗布麻衣,腆著臉到處去跟人搭話,旁敲側擊這些農戶對國民政府的各種政策怎麽看,惠農政策有沒有落到他們身上來。

沿路的百姓們,瞅著穿得跟個下力人一樣、還身帶殘疾的陳勝,也只當他是這支車隊裏的養馬的馬夫、趕車的把式,再加上他說話又好聽,也都樂於和他答話。

他們一起坐在田壟,就著水田裏整整齊齊的秧苗啃蒸餅,唾沫星子四濺的抨擊國民政府的某某政策有多不合理。

他們一起坐在樹蔭下,就著粗瓷大碗大葉茶,義憤填膺的怒罵某某官老爺們當官不為民做主,只知道折騰百姓撈政績。

每每農戶們知曉眼前這個耷拉著半截空袖管的幹瘦老頭,是紅衣軍老卒的時候,都會不由分說的硬拽著他上家去,熱情的殺雞宰鴨請他打牙祭,詢問他人皇陛下的近況。

陳勝總會美滋滋的啃著雞鴨回道:‘我就一大頭兵,我哪知道人皇陛下的近況呀?’

然後總會收獲一陣失望的嘆氣聲和嘟嘟囔囔的話語。

雖說有些膚淺、有些眼窩子淺,可陳勝每每聽到這些一輩子都不曾離開過這片生養他們的土地的農戶們,操著一口鄉間俚語,關心他的身體好不好、吃飯香不香、工作累不累時,他心頭真熱乎的就跟寒冬臘月天裏,有人往他懷裏塞了小火爐一樣。

每次他拎著農戶們硬塞給他的土特產,挺著幹瘦的胸膛、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回到馬車旁,將手裏的土特產遞給阿魚時,他的表情都驕傲的好像他遞過去的不是三五個熟雞蛋、不是六七塊蒸餅、不是一小刀臘肉,而是什麽了不得的大寶貝!

阿魚都發現,這趟出來,他臉上的笑容舒服多了……

他們一路向著陳縣進發,一路有各種各樣的政令從這輛馬車上飛回金陵。

後來,當王廷侍衛們拿著陳勝的回禮,挨個挨個給這些曾經熱情招待過陳勝的人家送回來時,他們才終於得知,當初他們招待的那個老頭兒,就是人皇陛下。

……

時隔二十五年。

陳縣陳家大院裏又飄起了裊裊的炊煙……

陳勝坐在廳堂前的台階上,目光一寸一寸的掃視著這座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的庭院。

二十多年無人居住的院落,即便地方的官員們再用心維護,仍舊有許多東西都不可避免的腐朽了,地方官員們興許是怕他回來見了傷心,又自作主張的用一模一樣的材料替換了那些腐朽的陳設,以為他會認不出來。

可哪有人會認不出自己的家呢?

院子裏那顆梨樹換過了,枝椏朝向不對。

院墻的磚瓦也不對,以前沒這麽整齊、沒這麽新。

廳堂的門窗也不對,當年他留下劍痕沒了……

可即便是這樣,這間院落裏依然到處都是趙清的身影。

夥房那邊有她做飯的身影。

廳堂那邊有她叉著腰氣呼呼沖出來的身影。

大門前有她站在燈籠下等他回家的身影……

似乎她一直都在這裏候他們回家,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夥房那邊,正在做飯的阿魚,切菜切著切著就走神、炒菜炒著就發呆,等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早已流淚滿面。

有的人還活著,但他早就已經死了。

而有的早就死了,但她卻永遠活著。

……

從陳縣出來,陳勝並沒有如約返回金陵。

而是扔下了車攆,帶著阿魚在大漢境內來了一場想去就去的旅行。

他們去峨眉山看了日出,還捎帶手的教訓了那裏的猴子。

他們去湄公河畔看了大象,還品嘗了那裏的菠蘿和香蕉。

他們去了南海金色沙灘上曬了日光浴,日啖荔枝三百顆。

他們還去了瓜州、雪域、貝加爾湖……

有大毛做腳力。

清晨時分還在泰山之巔看日出。

晌午就在岐山街頭端起一碗臊子面了。

人們走上街頭舞動龍燈慶祝新春佳節之時。

他們卻在珠穆朗瑪峰之巔圍爐煮茶……

這一次,陳勝終於自私了一回,徹底拋下國事,去做了一回仗劍走天涯的俠客!

路遇惡霸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他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上去就一劍削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