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明雪霽停在門外。
喘不過氣, 腿軟得只想倒下,又不能倒下,咬著嘴唇拼命支撐住。
幾步之外,元貞在門內等著她。
初六的月光不甚明亮, 但燈光是亮的, 他站在月光與燈光之間,面容藏在灰暗裏, 背後大片的光亮托出高大挺拔的身軀, 像廟裏的韋陀,讓人仰望, 又讓人恐懼。
向前,還是退縮?明雪霽做不出決斷。
元貞一言不發看著她。
她停在不遠不近的距離,黯淡的月光給她披上灰白的影,她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會倒下,讓他想起漱玉堂外,那朵即將凋零的杜若。
她在猶豫,人都來了,卻還是沒能下定決心。元貞耐著性子等著。她猶豫了太久, 死死咬著嘴唇, 咬得紅嘴唇上都起了深白的印子,都要出血了,還是沒能邁出那一步。
元貞開始覺得不耐煩。他的耐心一向都不很好,對她已經是格外破例。飛揚的劍眉擡起一點, 笑意收斂了, 她的身子卻在這時, 突然一晃。
顫巍巍的,杜若的每片花瓣都在掙紮, 然而一點一點,向他走來。
終於走到了近前,那麽近,能看見她長長卷翹的睫毛上,不知不覺沾上的濕意,元貞薄薄的唇勾起一點:“來找我?”
依舊是低低的聲音,像帶著鉤子,勾著她向前,再向前。明雪霽發著抖,余光裏瞥見他垂在身側的手,很大,骨節分明,隨意地垂著,卻像蓄積著無數力量,輕輕一動,就能將她撕得粉碎。
怕得厲害,然而走到了這一步,也就不能再退,明雪霽喑啞著嗓子:“是。”
聽見元貞的笑聲,極輕極快,瞬間消失:“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麽?明雪霽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已經無路可走。哪怕要付出付不起的代價,哪怕眼前的只是根救命稻草,抓住了,早晚也得沉到水裏淹死,但她沒什麽可選的,她只能抓住。
她總得試試,給自己找條出路。“想明白了。”
元貞勾唇:“進來。”
他讓開位置,明雪霽默默走進去,身後有極輕的風聲,元貞掩上了門。
西邊隱隱的鼓樂聲一下子聽不見了,屋裏安靜得很,枝形燭台上插著很多蠟燭,照得四處一片光亮,明雪霽躲沒處躲,瑟縮著站在門邊,一步也不敢往前。
元貞徑自走去屏風前坐下。紫檀的椅子高而寬闊,是按著他的身量定做的,向椅背上一靠,伸出兩條長腿,擡眼看她。
燈光給她披上了一層半透明的薄紗,她整個人窘迫無措,縮成一團躲在門邊,讓人覺得無用,又覺得憐惜。元貞瞧著她,不動聲色:“想讓我幫你做什麽?”
距離足夠遠,強烈的壓迫感稍稍放松一些,明雪霽囁嚅著開口:“我,我要和離。”
遲遲不得他的答復,大著膽子看過去,他也在看她,唇邊又露出了那種嘲諷的笑。明雪霽一個激靈,連忙轉開眼,聽見他涼涼的聲音:“就這?”
明雪霽茫然地擡頭,他唇邊的酒窩很深,笑得嘲諷又輕蔑:“你死過一次再求到我面前,就只為這個?”
那樣蔑視,那樣譏諷,讓她死死壓在心底的憤怒忽一下躥了出來。不,不止這個。她還想報復,想把他們欠她的都討回來,想讓他們跪在母親墳前懺悔,甚至還想,殺了他們。明雪霽緊緊咬著嘴唇,不,她所求的,遠遠不止和離。
元貞默默看著。她嘴唇咬破了,有細碎的血痕,沿著唇縫洇出一線紅,像塗了極濃烈的胭脂。她的手攥得很緊,骨節發著白,皮膚也很白,指縫間、手背上有許多傷痕斑點,是過去辛苦勞作留下的傷。
這樣一個老實到無用的女人,就算怒,也只懂得傷害自己。真讓人,生氣。
耳邊隱約聽見西邊的鼓樂,元貞想起跟燕國公府徹夜不停的歌舞,想起皇宮中唱徹的笙歌,眼前明雪霽蒼白憔悴的臉,漸漸與母親,與鐘吟秋的臉重疊在一起,分辨不清。元貞起身。
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她如夢初醒似的,畏懼著往後挪,身後就是冰冷的墻壁,元貞伸手撐住,擋住她的退路:“躲什麽?”
男人堅硬的臂膀,與身後冰冷的墻,圈成一個牢籠,牢牢鎖住她。明雪霽動彈不得,聞到雪後灌木凜冽的氣味,夾雜著宮裏染上的龍涎香氣,他的頭低下來,微涼的呼吸拂在她額頭上,巨大的陰影籠罩住她。
“真是沒用。”他垂著眼皮看著她,銳利的容顏越壓越低,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將她劈開,“整整三年,你做牛做馬伺候他們,你搭上所有供養他們,他們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踩著你的脊梁往上爬,現在,他們逼你去死,他們連你的母親都不肯放過,你所求的,就只是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