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風停了, 雪還在下,身後是漆黑的夜,眼前是無窮無盡,白茫茫的大地, 明雪霽努力奔跑著。
看不見方向, 也不需要方向,舅舅在身後帶著, 哥哥在前面領著, 馬蹄翻飛,掀起白色的雪沫, 空氣冷冽而新鮮,灰白的天地間矗立著冬日的樹木,一棵接著一棵,綿延伸向更遠的遠方。
“咱們還是去義縣,那裏離海最近,”邵宏昇說著話,沒有刻意偽裝,是和邵七一眼, 微帶點卷翹的南邊口音, 聽在耳朵裏無端就讓人覺得安心,“船在那裏等著。”
明雪霽回憶著地圖上的義縣,在沙昌東南兩百多裏地,她問過青霜, 快馬加鞭不停歇地趕路, 一天下來能走三四百裏, 她也許不如青霜那麽強健,但她也能忍耐的, 近來一直都有打拳騎馬,好好吃飯吃藥,她身體好得很,有一天裏不停歇,至少也能跑兩百裏吧。“舅舅,我身體比從前好多了,路上不用歇,咱們快點走吧。”
“好。”邵宏昇心疼著,這個從小沒了娘的外甥女真是懂事得讓人難過,很想讓她歇歇的,白天裏各種驚嚇勞累,夜裏又不能睡,但對手是元貞,那麽個厲害人物,便是此時知道他中了藥睡著,也覺得他好像隨時都能追過來,讓人一時一刻也不敢放松,“每隔三十裏換一次馬,你困的話只管睡,我和老七輪著帶你。”
“我不困。”明雪霽望著前面,好大的雪啊,一天一夜了還在下著,北境的天地這麽大呀,來的路上一直關在車裏,什麽都沒看見, “我能熬住。”
奔馳,向前,一片又一片,旋轉著落下的雪花,沾在臉上一下子化了,細細一點水,很快又結成霜花。明雪霽貪婪地呼吸著,多麽幹凈自在,許久不曾嗅過的空氣。天還是灰蒙蒙的,因為到處都是雪,也不見得很黑,他們到了第一個補給點,換了馬喝了熱水,現在,他們又開始跑了。
向前,向前。向著大海,向著,家鄉。
***
元貞在混沌漫長的夢裏。下著雪,白茫茫、空蕩蕩的天地,他在跑,在找,有很重要的人,絕不能失去的人,到處都是是雪,迷亂了視線,前所未有的恐慌感覺。雪,那個人,那個重要的人,跟雪有關。是誰。一片又一片,無窮無盡的雪花,落了滿身,簌簌的輕響。
簌簌。簌簌!
元貞猛然醒來,叫出了聲,急急向身邊摸著撈著,撲了個空,頭腦一下子清醒,睜開眼時,看見空蕩蕩的衾枕,只有他一個,明雪霽不在。
她去了哪裏?
元貞跳下床,蠟燭沒熄,桌上還放著昨夜的殘酒,她去了哪裏?
“簌簌!”找著喚著,猛一下拉開房門。
寒冷的空氣驅散殘余的混沌,元貞看見雪下得很大,和夢中一樣,廊下的燈不知什麽時候滅的,漆黑的長廊映著發白的雪地,無端不祥的感覺。
她去了哪裏?元貞覺得恐慌,也和夢中一樣:“來人,來人!”
房前屋後,值夜的侍衛紛紛湧過來,元貞嘶啞著嗓子:“人呢,夫人呢?”
侍衛們面面相覷,黃駿大著膽子:“夫人不在房裏嗎?”
“不在。”元貞一顆心涼透了,此時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也不是頭一次這麽對他了,“邵七呢?去找!”
惶急的腳步聲,負責盯著邵七的侍衛飛也似地跑來:“主上,邵公子不見了!”
不見了。很好。昨夜就不該放他進來。該死的邵七,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再一次帶走了她。元貞咬著牙,空氣冰冷刺骨,他的聲音更冷:“搜索全院,立刻!”
侍衛們紛紛離開,元貞大步流星回到臥房,她給他做的衣服還放在邊上,維持著昨夜他脫下時的模樣,她走得那樣急,連衣服,都沒有幫他疊好。
拿過水杯,嗅到極淡的怪異氣味,殘存的記憶淩亂著湧上來。他是在跟她親近時睡著的,怎麽可能,床笫之間便是整整一夜他也不可能睡著,更何況沙場上搏命的人,旁邊飛過一只蚊子都會驚動,又怎麽可能連她離開都沒發現。
昨夜的水,有問題。砰!元貞重重一摔,被子落在地上粉身碎骨,怪不得昨夜她那樣熱情,怪不得她那樣容易害羞的人,竟肯用嘴喂他喝水,都是算計,她只是為了離開他。
摘下墻上劍,一個箭步跨出門去:“牽馬來!”
烏騅似一道黑色的箭,刺破茫茫白雪,向外疾馳而去。此時是四更天,昨夜臨睡時不到三更,一個多更次而已,她嬌嬌弱弱的,能跑多遠。何況她又能去哪裏,無非是海州,最近的入海口在義縣,上次她就逃到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