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章 正氣塞蒼冥

面對著傲骨錚錚的文天祥,宋恭帝硬著頭皮在牢房裏呆了一會兒,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勸降的軲轆話話,說到後來,夏平安都懶得再理會他,也懶得再和他辯駁什麽,只是閉口閉目不言不語,宋恭帝自己在牢房內站了一會兒,最後也實在呆不下了,只得嘆息一聲,有些黯然的喏喏說道,“文大人對大宋的忠誠天下皆知,我這也是為你好……只是,有些事情,過去的就過去了,我自己都放下了,你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文大人好好想想吧!”

說完話,宋恭帝就走出了牢房。

“臣……恭送陛下!”夏平安終於睜開眼,對著宋恭帝的背影說了一句。

宋恭帝聽到聲音,只是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要轉過頭來,但終究還是沒轉過來看上一眼,只是快步離開了牢房,背影有些寥落蕭索。

看著宋恭帝離開的背影,夏平安心中也嘆息了一聲,亡國之君,總想著圖個富貴苟且,只是有幾個會有好下場的。

看著瀛國公無功而返,兵馬司牢房的頭頭就像酒店經理似的小心的站在門外伺候著,又試探著問了一句,“文大人,現在到了午飯時間了,我讓人為大人送飯來吧,這兩日暑期酷烈,我讓人弄了一點冰鎮酸梅湯,可以給大人解暑!”

文天祥可是陛下最看重的人,要是他在獄中出了好歹,自己的小命估計也要完蛋,所以這兵馬司牢房的頭頭對文天祥格外的小心。酷刑拷打麽,之前文天祥在轉到兵馬司的監牢之前也受過了,文天祥根本沒有屈服,陛下看酷刑拷打無用,還怕真把文天祥弄死了,後來也就不敢再用了。

夏平安轉頭看著牢房外的那個男人,心中一動,輕輕問了一句,“我每日在牢中,不知日月,已經忘了來這裏多久了,今年是哪一年?”

牢房外的男人微微一愣,隨即就說道,“今年是至元十八年!”

至元十八年,那就是1281年,現在又時值酷暑,夏平安心中一動,終於明白了,就是這個時間。

“過來幫我磨墨,我要寫東西……”夏平安直接對牢頭說道,就像吩咐身邊的書童一樣。

牢頭不敢怠慢,連忙進來磨墨,文天祥寫出什麽東西,皇宮內的陛下就是第一個讀者,這些時日,文天祥在獄中寫出的那些詩詞,陛下都看了,而且吩咐下來,文天祥寫的東西,要第一時間送入宮中。

在牢房外那個男人的注視下,夏平安走到了書桌前,猶如入定一樣,站了足足有一刻鐘,才拿起桌上的筆,開始蘸墨,在紙上落筆寫下了三個字——《正氣歌》。

稍停片刻之後,夏平安筆下的文字,如大江大河,澎湃洶湧而出,氣勢磅礴。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汙下而幽暗。當此夏日,諸氣萃然:雨潦四集,浮動床幾,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朝,蒸漚歷瀾,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檐陰薪爨,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陳陳逼人,時則為米氣;駢肩雜沓,腥臊汗垢,時則為人氣;或圊溷、或毀屍、或腐鼠,惡氣雜出,時則為穢氣。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厲。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於茲二年矣,幸而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爾。然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正氣歌一首。

寫到這裏,夏平安收筆,閉目,不動,沉靜如山,身上氣息一點點的在積蓄,就像在醞釀著什麽。

只是看著文天祥筆下寫出的這些字,旁邊磨墨的牢頭就已經目瞪口呆,感覺口幹舌燥,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能做這裏的牢頭,他自然是識字和有點文化的,他自己都沒想到,在文天祥筆下,這簡陋肮臟的兵馬司牢房,既然有如此磅礴浩大之氣,天地四時,人間正道,俱在這牢房之中。

只是開篇都有如此氣勢,那接下來的文章,又是怎樣的充斥天地,大氣輝煌?

看到夏平安懸筆不動,屏息凝神,這個牢頭心中砰砰直跳,鼻尖已經流汗,因為他已經預感到,他會在旁邊親眼見證著一篇千古流芳的文章出現在他面前。

下一秒,夏平安睜開眼,眼中神光粲然,筆下如旭日東升,一股天地之間的浩蕩之氣如大江大河從筆下奔湧而出貫通春秋萬古,震得旁邊的牢頭渾身顫抖,難以自已……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