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祁隨之是在去天台抽煙時看到隔壁房間天台縮在沙發上睡著了的明暄的。

早上氣溫不高, 明暄抱著速寫本歪著腦袋靠在沙發上,蜷起腳趾著的兩只腳被凍的通紅。

一旁的煙灰缸裏已經摁下了一半燃盡的煙頭。

什麽時候學會的抽煙?

為什麽知道冷也不多穿點?

怎麽想到要來西藏?

為什麽睡夢裏也要擰著眉?

祁隨之有一萬個問題卡在喉嚨裏,像一根倒刺, 咽不下,吐不出。

看了他很長時間,長到他已經從第一次見到明暄時回憶到了明暄在酒吧街外向他表白的時候。

直到明暄在沙發上翻了個身,祁隨之才打開玻璃門,回到了房間裏。

他病態地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 看著他出門, 跟在他身後。

跟著他走過了拉薩的每一個寺廟。

看著他在每一個蒲團前虔誠地跪拜上香。

直到跟來了納金山。

在遠處看著他扛著經幡一步一步地攀山, 看他虔敬地對著經幡雙手合十。

他沒有忍住,問出了這麽多天來的問題。

“你有什麽願望?”

是什麽樣的願望能讓明暄不停地祈求,不斷地磕頭。

直到祁隨之聽到自己的名字。

他最後問出的那句話沒有鄙夷, 沒有嘲諷。

有的只有實實在在的不解,和深藏在其中的一絲祈盼。

為什麽不愛了, 還祈求著我的平安。

明暄猛地睜開了眼,回過頭。

祁隨之穿著一件輕薄的黑色T恤, 袖子被挽了起來,從手臂上滑落的汗水下滑洇進腕帶。

他擰著眉,沒有什麽表情。

明暄擡眼看他, 只一眼, 他很快地低下了頭, 漂亮的眸子緊閉。

他不敢看祁隨之。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祁隨之。

時隔這麽多年的愛不愛,曾經輕飄飄的一句話, 現在像一座無法翻越的高山。

總不至於腆著個臉說“我其實還愛你”吧。

祁隨之撐著膝蓋, 半蹲下去, 擡眼看他躲藏的眼神:“為什麽不擡頭看我。”

明暄的腦子裏不合時宜地想到那句毫無感情的“別再見了”, 一陣心酸,他撇過頭擡手捂著臉,攀山時滿是灰塵的手心蓋住臉頰,細碎的沙石磨得臉頰生疼。

“躲什麽?”

隨風舞動的經幡一下一下輕拍在明暄的頭發上,好像祁隨之安撫般摸他的頭發。

明暄不住地搖頭:“沒躲。”

“沒躲睜眼看我。”祁隨之撐著膝蓋站起了身,從口袋裏拿出紙巾遞給他,“臉上有灰,擦擦。”

明暄悶著腦袋點了點頭,從他的手中接過紙巾胡亂地蓋在臉上一頓亂抹。

“你告訴我,明暄。”祁隨之很輕地閉了閉眼,“為什麽,分手這麽多年,還在祈求我的平安。”

明暄盯著他下垂的手,這雙手熟知他的所有。

他的軟肋,他的敏感點。

也給過他沉溺的歡愉。

但現在即使在眼前,也無法伸手觸碰。

明暄抿著唇,遲遲沒有說話。

周邊是風刮過經幡的聲音,有其他遊客灑的隆達隨風飄揚,從祁隨之的面前刮過,搖搖墜落在明暄蓬松細軟的頭發上。

祁隨之落在他臉龐上的眼神逐漸變淡。

往後撤了一步,和明暄拉開了一些距離後,祁隨之突然很輕地笑出了聲。

“來旅遊,突然想到那個甩開很多年的前男友,順便就給他求一下,是這樣嗎?”

這大概是祁隨之對他說過的最尖銳的話。

即使尖銳,他的聲線也依舊溫柔,如同附在耳邊說些親昵軟語。

明暄搖了搖頭,久未進水的嗓子有些啞:“不是。”

“那是為什麽?”

他不想說的事情,祁隨之從來沒有過強行想要一個答案,但這一次他始終不依不饒。

有那麽一瞬間,明暄想要把自己的外殼剝落,把不堪的、難以示人的那些過去全都擺在他的面前。

但也只有那麽一瞬。

明暄咬著牙不開口,攥著紙巾的那只手焦慮地摳著脆弱的手心,細小的石子卡在指甲縫裏,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撚下去。

等了小半天,明暄依舊沒有開口解釋的意圖。

祁隨之輕笑了一聲:“行,謝謝你的祝福,我也祝你平安。”

他走到山下,從擺攤賣經幡和隆達的藏民手中買了兩大盒隆達。

拆開,拿在手心舉起。

五顏六色的隆達隨風飄散,帶著誠摯的祝願。

“明暄,平安順遂。”

最後一張散落後,祁隨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納金山。

明暄站在山腰,聽著身後的腳步聲愈來愈遠,直至消散。

一瞬間,體力被抽空了一般,雙腿癱軟地跪在了碎石上,久久無法站起。

·

明暄渾渾噩噩地回到酒店。

他甚至回憶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從納金山邁上回拉薩的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