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關懷

謝堅瞪大眼睛, 又連忙看向謝星闌,生怕秦纓所問令自家公子不快,可下一刻他眉頭高擡了起來, 只見謝星闌面上閃過一絲意外,又微展眉尖, 通身沉郁之氣半散,不僅未覺唐突,反生出幾分動容。

“關門——”

謝星闌看著秦纓, 話卻是對謝堅說的,謝堅反應過來, 忙將門合上。

淒風冷雨被擋門外, 謝星闌這才緩聲道:“問這個做什麽?”

秦纓肅然道:“你前日說早已忘記當年細枝末節, 可我想, 這樣大的事故,是不可能輕易釋懷的,這兩日在船上, 我與芳蕤還時常往船頭船尾看看景致,但你從未去過,而今夜你聽了船艙分隔的說法之後, 忽然有此一問, 我便知道你是想到了舊事。”

秦纓嘆了口氣,慎重道:“此事是你的私事, 亦不該觸你傷痛,但你適才那問, 似是覺得當年的船難有些古怪, 當年死難者眾多,若真有古怪, 便該盡責追究。”

頓了頓,秦纓又道:“你我相交數月,於情於理,我都該來問你,若有幫得上忙之處,我自無二話。”

秦纓說完,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謹慎地看著謝星闌,謝星闌瞳底微幽,很快轉身示意不遠處的長榻,“坐下說。”

窗外風雨呼嘯,船身亦晃蕩不止,秦纓上前落座,謝星闌也坐到了榻幾之隔的另一側,見秦纓仍是怕惹他觸及傷心事的拘謹模樣,謝星闌便道:“我父母之事,多年來我極少對人提起,如今你願問,我亦願說與你聽,我知你好意。”

此言令秦纓心弦大松,她呼出口氣,滿眸真摯,謝星闌見她憂切都寫在臉上,便覺胸口窒悶煙消雲散,再沉痛的舊事,也易於啟口起來。

他眉眼微斂,語聲沉沉道:“當年的情形,我的確記憶模糊,事故發生後,我雖被救上來,卻昏睡了四五日才醒,我醒來時,父親與母親的遺體已被找到,那時我才知整船只有我一人活了下來,被找到的也只有二十三人,還有十二人沒於江水,連屍首也未尋見。”

謝星闌一字沉過一字,和著昏暗的油燈與淒淒風雨,直聽得秦纓心口發堵,她目光脈脈望著謝星闌,並未打斷他。

“事發時也是個雨夜,船已行入江州境內,距離我們下船的白溪渡只有一日路程,而出事之處雖有暗礁,水流卻並不湍急,沉船後是路過的貨船救了我,因撈到了江州謝氏的印信,船主人派人去江州報信,等我清醒時,已是族叔父帶我回謝氏的路上。”

謝星闌語聲沉晦無波,至此時,卻忽然添了三分肅殺,“他收到信的第二日便到了,自然也由他主持善後,先送父親母親的遺體回江州,又派人打撈其他船工和謝家仆從,打撈三日,仍失蹤之人不得已放棄。”

秦纓聽得專注,謝星闌此時看她一眼,“那時是貞元七年冬月初八,京城早已落雪,天氣比現在冷得多,而大周深秋至冬日皆少雨,江水不比如今洶湧。”

秦纓蹙眉,“那時你們乘坐的是什麽樣的客船?”

“與此船無甚區別,上下兩層客艙,另有裝貨的底倉,那一行搬了不少箱籠家具器物,因此父親包了整船,從南滄渡至白溪渡口,不趕時日,要走十天上下。”

謝星闌眉頭又皺起,“這些年我從未走過水路,當年再度入京亦是走陸路,因此並不知客船也有諸多講究,今夜聽了付老板所言,只覺有些奇怪,若觸礁沉船,少說要有一半底倉進水,但即便如此,也並非無法補救,但那一夜,一切都來得太快了,我記得……還未聽到多少嘈雜,船身便沒入了水中——”

秦纓忍不住道:“那夜船觸礁了?事故前後可有何異樣?”

謝星闌斂眸搖頭,“我記不清,那一夜我睡得很早,睡前雖是雨夜,但船上並無異樣,父親與母親也尚在言談,之後在睡夢中醒來,便是船身傾倒被驚醒——”

謝星闌話頭一頓,眉頭擰成“川”字,眼底驚疑困惑交加,卻是再也說不下去,秦纓心弦微緊,“只記得這些?”

謝星闌落在身側的手微攥,“後來恍惚落水,江水冰冷刺骨,我困於船艙之中,縱然通水性,但當時年幼,驚慌失措之下,仍嗆水窒息……”

謝星闌眼皮輕跳一下,呼吸亦是發沉,可再想,卻也只能記起臨睡前那一幕,已過了十三年,記憶之中的親生父母都已形容模糊,更遑論其他仆從的模樣。

“族叔到江邊時,救我的貨船船主曾說我與一塊船板漂在一處,這才得以活命,而包括我父母在內的其他人都困於一樓艙室與底倉之中,從事發地下遊尋到的亦只有五人,那些未被尋見之人,多半是順流而下漂的太遠。”

秦纓這時又問:“當時未曾檢查客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