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時間縫隙中

山崖的風烈烈作響,吹到這裏時卻化作輕柔的微風。

潭水幽寒,再輕柔的風都帶著冷意。岸邊一株海棠花開得正好,片片落花飄在水面,如一艘艘小舟被風推動。

花樹下華服女子握著年輕男子的手,若非她面色冷淡嚴肅,此情此景宛若愛侶攜遊,幾分風雅。

“萬般執妄,你由誰心生?”青厭冷聲質問,慈悲雙眸對其沒有慈悲,三界多少生靈鮮血都沾在它手?

被捉住手腕的男子並無慌張,他視線緩緩移到她的手上,將自己的冰冷的手覆到上面,望著她那雙無情眼眸,說:“我知曉你是故意引我過來,可否算是你想見我,便是你想我。”

青厭看著那張深情款款的臉龐,道:“這等手段,於我無用。”

若是換個尋常仙人,見這般神態話語,必定要以為是自己何時辜負的舊情人,心裏先得打幾個彎。

她反手一扭,肩上披帛纏繞在他的手腕上,借此與他拉開了距離。那人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手腕被翻扯到極限都沒有吭一聲。

“明知你要擒我設下陷阱,可我還是來了,你就不問問為什麽嗎?”雖被摔倒在地,雙眼卻直勾勾盯著她,始終沒有離開。

青厭沒有接話,它是萬般執念凡心,說這些話是想動搖她的信念。若是連她都被說動,此執著之物便也是她了。

“因為我想見你,非常想。”

說話間,它面容出現了變化,一張張臉快速切換。

一會是閨閣千金,眉間哀傷,與心愛之人因門第而無法在一起;一會是年邁老者,與心愛之人陰陽兩隔;一會是癡癡頑童,不敢對鄰家姐姐道出懵懂心意;一會是幽怨婦人,十載恩愛卻被休棄;一會是嬌俏少女,愛慕師父求而不得;一會是意氣風發少年郎,征戰歸來青梅已做人婦;一會是終日擡首望天的女仙,心悅之人比天高;一會是邋遢的乞丐,被愛慕之人鄙夷唾棄;一會是深宮女子,怨恨郎君是天子;一會是無根宦官,有情而不敢言;一會是垂死病弱,終不見心上人最後一面……

千萬張臉孔瞬息而過,凡人的執念、仙者的凡心,一切種種妄想,都成就了它。

最終面容不再變化,定格在一張熟悉的臉上,正是不周宮中二十八位半仙之一,她始終不曾知曉名字的半仙之一。

是那一個因動了妄心自己罰跪了許久的那個半仙。

“神女,您還記得我嗎?”他抓住披帛緩緩跪下,眼神虔誠無比,輕輕地在披帛上落下一吻,“我很想您,想了整整三萬年。”

青厭皺眉,道:“你便是以此面對我,我也只會惱怒,竟用我故人之貌,言行這般。他雖為半仙又動妄念,卻克己復禮,並未傷害蒼生分毫,更與眾人拼死將真相保下。而你?”

神女的視線投下,是對作惡者的質疑與反駁。

見她不被迷惑,男子臉上浮現起怒容,一種氣急敗壞般地狂怒,道:“為什麽你總是如此,哪怕片刻也好,沒有人會怪你的,有情念又不是什麽過錯!”話語間,黑色的水像一條蟒蛇,將披帛纏繞,向她的手臂蔓延過來。

黑水觸碰到她的手臂胳膊,男子的聲音帶著蠱惑,說:“我已經將三界重鑄,萬千仙凡都有妄念凡心,而唯有你,三界罪慈悲的神女,才夠與我相配。”

要將她,拉下神壇,像凡人那樣為愛癡狂。

要將她,按入汙泥,像邪魔那樣為欲沉淪。

青厭並未理會這般瘋癲,目光輕掃一眼,胳膊上的黑水便凝固不動,刹那間如旱地龜裂,破碎成塊落地。

她一擡手,掌心憑空而現一柄點金玉如意。

“你要殺滅我?”男子語調傷感,模樣再次出現了變化,“師姐,你當真要殺滅我?”

那是玄薇的臉,他面容清俊顯幾分年少,眉目平緩,雙眼總是帶幾分疑態,仿佛時刻傾聽師姐的教誨。眉心三花紅點,令他脫塵十分,說話語態柔和。

這一刻,青厭略有恍惚,皺眉道:“你便是化作玄薇模樣,也不過是虛表,他不可能動凡心妄念。”

“是,他沒有凡心妄念,所以……”他一笑,笑得猙獰,便不像玄薇了,“所以我將他按入紅塵輪回,生生世世飽受紅塵苦痛,求而不得,三魂七魄皆成執念,皆生凡心妄念,永生永世,供我所需。”

他如一棵樹,將仙人們化作土,汲取他們的凡心妄念作為養分,而今已是一棵參天大樹。

這棵樹,卻仍舊覺得不足夠,三界之中偏還有一個人威脅著它。那人手上並無利刃,也撼動不了巨木,但她站在那裏就是一個威脅,哪怕每天只是用指甲在樹上劃出一道痕跡。

滴水穿石,終有一天會將大樹劃斷。

青厭手持玉如意,如此來說,她所要面對的是三萬年前,包括玄薇在內的所有仙人之總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