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舊學堂哪個好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用人和工人就起來忙活。

珍卿聽見掃院子的聲音,看見天還沒亮,她闔上眼睛又眯一會兒。

等到起了床,羅媽過來給她梳頭——她家裏沒有買丫鬟,也沒有專門侍候小姐的老媽子。

等羅媽梳完了以後,珍卿在鏡子裏看得嘴直抽,這頭發梳得,跟豬八戒的耙子耙得一樣。

珍卿頗覺無奈,等羅媽去給她打洗臉水,她又把頭發打散重新梳一遍,梳得並不服帖,可總比羅媽梳得好多了。

梳完了頭發,她把牙刷打濕蘸了牙粉,開始細細致致地刷牙,刷完了給嘴裏漱幹凈。

她亡母在世的時候,就開始給她用牙刷、牙粉——可以說是杜家莊的頭一份。

她這裏的爹媽,當初沖出封建牢籠,各自逃婚,而成就了他們的一段姻緣,他們在外面的世界,終究是見過世面的。

她的這一副好牙,也是杜家莊同齡女孩子中的頭一份。

可自從跟杜太爺相依為命,祖孫倆曾因衛生習慣,很鬧騰過一段時間。

杜太爺嫌她窮講究,說她一天到晚洗手洗得太多。

這時候的傳染病,每隔一段時間就爆發一次,有的傳染病,在後世一出生就能打疫苗,一輩子都不會感染,在這裏卻能死人。

她敢不好好洗手嗎?

這時候的農村,衛浴條件不太好,一到冬天,大家一兩月不洗澡是常事。

珍卿強烈要求,至少十天裏簡單地洗個澡。杜太爺都覺得她是異類。

杜太爺自己不太講究,擦屁屁舍不得買草紙用,就用點兒樹葉子、磚棍兒、土坷垃啥的,抹兩下子就算完事。

珍卿有時候草紙用完,這老頭兒也舍不得給她買。

她用寫過字的紙來代替草紙,這老頭子都看得生氣,非說她這樣是在褻瀆聖賢。

為了爭取好的衛生條件,那些年跟杜太爺鬥智鬥勇,想想都覺得荒誕。

這一會兒珍卿刷完牙,羅媽也打來了洗臉水。

羅媽看她重新梳了頭發,說珍卿挑三揀四名堂多,還用了一個挺新鮮的歇後語,說她秋後到地裏——專門找茬兒。

珍卿也不跟她吵嘴,就是不說話,洗了個臉,搽了喜妹牌的香膏子,然後就開始晨讀。

族學裏南村的學生,通常先去族學裏面早讀,早讀完了再回家吃早飯。

珍卿住在北村,離得較遠,而她祖父杜太爺,也信得過她的自覺性,她就在自己家裏早讀,吃晚早點再去族學上課。

讀了大半個時辰書,珍卿就著熱粥,吃了大田叔特意給她攤的雞蛋餅子。吃完飯,挎上書包這就上學去了。

到了族學,珍卿跟小夥伴們打了招呼。

李寶蓀說昨天在他姑家吃的糕特別好吃,特意給珍卿帶了一塊。

杜玉理把他的陀螺帶來了,說待會兒大家一起玩。

珍卿看著無憂無慮的李寶蓀,想到昨天在路上碰到他娘,珍卿憋了半天,還是啥也沒說出來。

因為同村的人,也有看不過李寶蓀的奶奶和爹,虐待媳婦的,人家仗義執言,勸李家人積德行善,對媳婦別那麽手辣。

可是李家這些人啊,真是嘴甜心苦的貨,當著外人一臉和善,答應得好好的,背後卻變本加厲地打罵媳婦,讓她幹更多的活兒。

外人的勸說,對李家嫂子來說,真像火上澆油。

但珍卿得了李寶蓀一塊米糕,到底心裏過意不去,還是把李寶蓀拉到角落裏,問他:“蓀,你想做個沒娘的娃子嗎?”

李寶蓀神情懵懂,但立刻搖撥浪鼓似的搖頭,珍卿就語重心長地說:

“聽長輩們說,生孩子像過鬼門關,很危險。你娘挺著肚子還幹那重的活,更危險。你不想做沒娘的娃子,就跟你爹跟你奶鬧,不要讓她幹那麽多活。”

李寶蓀很有點猶疑:“可是我娘,我娘她就喜歡幹活,不幹活她不舒服啊,我奶跟我說,一叫我娘歇著,我娘就渾身難受。”

珍卿翻了兩個大白眼兒,我可去你奶奶的吧,她問:“那你爹、你奶奶喜歡幹活嗎?”

李寶蓀想了想:“他們不幹活,讓長工和我娘幹。”

珍卿又問:“那你愛幹活嗎?你姑愛幹活嗎?你動動腦殼想一想,人都是一樣的,哪有不喜歡玩,只喜歡幹活的?”

李寶蓀大皺其眉,難以理解,珍卿也不求他理解,直接告訴他:

“你就記著,你不想做沒娘的娃兒,跟你爹你奶不要求,不要說,你要是求他們,不讓你娘幹活,那是害了你娘。

“回家就給我哭,給我鬧,在地上撒潑打滾兒,咋樣都行,反正讓你娘少幹活,多吃飯。讓她把小娃兒,好好生下來。要不然,說不定你就沒娘了……”

珍卿說完,看著李寶蓀二不兮兮的神情,立刻後悔了,悔不該跟他說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