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謝公館怪誕人事

謝公館主樓南邊走廊上, 珍卿聽大家講述,有地方的捐稅都預收到本世紀末了,再次感到這亂世的荒誕。

去打探消息的金媽回來說, 那些收捐的人不像巡捕房的,都穿著老百姓的尋常衣裳。

他們嚷著封管家給錢太少, 說是看不起他們, 現在正鬧騰呢, 這一會兒租界巡捕房來了人, 正跟收捐的那幫二流子分說呢。

珍卿心裏納悶得很, 除了市政部門和巡捕房,誰還有資格在租界這麽囂張地收捐呢?

她覺得這熱鬧該看一看。

她直接從南邊廊子穿過去,拐到東南的廊角那裏, 然後就沒有再向北面走,就坐在角落的欄杆下,看他們樓前面對峙的情形。

就在前院的西式涼亭裏頭, 有六個松松垮垮的男子, 打頭那個正歪眉斜眼地嬉笑著說:

“……這海寧城上下七十二座庵廟, 共坐著一百四十四尊菩薩,這謝公館的錢財底細, 能瞞過哪一座真佛?”

說著把手裏的一根銀元, 隨手拋到身後屬下那,抽著香煙虛著眼, 輕飄飄對陪笑的封管家說:

“你們謝公館打發叫花子呢?”

那西洋亭子外面, 還有十來個穿制服的人, 手裏都握著警棍跟收捐的人對峙。

站在最前面的應該是領頭, 看他的制服大約是個警長、探長之類。

就見那警長站於亭階下, 比那些收捐的人矮一頭, 倒也一點不怯場,聲音裏還帶著笑似的:

“不知足下來謝公館,是奉了哪位菩薩的法旨,略照個眼兒點個醒兒,謝公館的諸位老少,曉得是哪位得道的神佛,也好年年燒香,月月供饗啊?”

松松垮垮的收捐人們,倒嘎嘎地相視嬉笑起來,打頭那人吐了一口痰,桀桀地冷笑著:

“我們可不是泥做的土地爺,正經是佛祖座下金身羅漢,佛爺爺保了你們十年太平,現在派遣我們來收血食來了,你們倒不認得真佛了,是想嘗嘗銅豆子的滋味嗎……”

他那區區的五個手下,和他一樣態度猖囂,這幫收捐的浪痞子嘴裏不幹不凈的,先與巡捕們發生肢體沖突。

珍卿看得也是心驚,這兩幫人似乎都不好惹,只要落一點火星子進去,他們似乎就能火拼起來了。

金媽和胖媽這時過來,一左一右地夾著珍卿,從南邊廊門裏邊進到客廳,讓胖媽帶著珍卿上樓,一直待在房裏別出來。

晚上珍卿聽三哥他們說,這回來收捐的六個人,是海寧原護軍府吳大帥麾下的人。

珍卿看報紙知道時事,任十年海寧護軍使的吳大帥,現在歸了應天政府的領袖節制。

之前禹州何、孔兩帥亂戰,吳大師受應天政府差派,率十萬大軍抄了孔督軍的後路。

結果孔督軍麾下部隊,在腹背受敵的不利處境下,反倒是破釜沉舟戰力驚人,把吳大帥部打得落花流水。

吳大帥在徽州吃了敗仗,不在海寧又不能節制屬下。

原海寧護軍府的留守兵士們,最近行為頗是放誕猖狂。

小報上總報道他們的醜聞,在風月場合爭風吃醋鬧出人命,這司空見慣的事。

更引人義憤的是,他們竟有兵士私闖民宅,奸汙毫無反抗之力的貧民婦女……

這幫人來謝公館收捐,獅子大開口要收一千元軍事捐。

一千塊錢的軍事捐,在後世有近二十萬,謝公館當然不能做冤大頭。

大約封管家錢塞得夠,後來巡捕房的人也硬氣,直接跟他們放狠話亮槍了。

這幫丘/八氣焰被壓下一些,最後封管家塞了四百塊,另送了兩箱子好煙好酒。

那些松松垮垮的兵士,又在謝公館夾纏一會兒,就搬扛著封管家給的錢物,大搖大擺地走了。

珍卿聽胖媽說才曉得,原來吳大哥已趕回來,他是從偏門悄悄回來的。

但吳大哥一直沒有露面。由著封管家和巡捕房的人,先在前頭招架一下,除非迫不得已的時候,他才會親自出面幹預。

這一回算是破財消災,但對謝公館來說很屈辱。

這幫匪兵跟租界的收捐人比,幾乎是明火執仗地來了。

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

沒想到這幫子草頭王,連炙手可熱的謝公館也不放在眼裏。

外面的平頭百姓和小商戶,動輒被他們逼到破家滅門,也是可以想見的了。

吳大帥吃相這麽難看,莫非是在撈錢留後路?

不過這幫丘/八態度雖囂張,但還不敢公然亮明身份,因為這裏畢竟是租界,治安還是歸巡捕房管的。

若巡捕房有意整治他們,完全可以依照租界法律,把這幫上門勒索的丘八,扣押在租界之內。

但巡捕房的人並沒有這樣做,顯然對吳大帥還有顧忌。

晚飯之後,謝董事長把大兒、二女、三子,都叫到她書房去說話。

討論的就是軍事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