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有一少年忽然來

自從珍卿長成大姑娘, 不少親友明裏暗裏打探,問謝董事長對她膝下的五姑娘怎麽打算。若無別的安排,家裏的某外甥不錯, 娘家的某侄子不錯,與五小姐正相匹配。

謝董事長不好講, 約略跟丈夫提一提。

女兒一夜間長大成人, 杜教授忽生傷感, 翻起從前在粵州的日記, 想及當初跟珍卿她媽一起的時日。

慧慧生珍卿的時候, 她前頭的哥哥剛夭折,他也正在慘傷之時,珍卿不比前頭三個哥姐健壯, 也沒指望她能長到這麽大。

謝董事長脫鞋上床,跟丈夫並頭坐,一起看他舊日的故事。看到一處產生疑惑, 輕輕念出聲:

“聽相士言, 改小四生辰辛亥年正月十八, 為辛亥年十二月十八日。”

謝董事長挺奇怪:“好端端改生日做什麽?”

杜教授神情淒然:

“珍卿下生後,早夭之相, 怕她媽受不住, 試了多少辦法。鄰居有一位英姐,市井之人熱心又活絡。說正月出生的命薄, 不如改改生辰八字, 就算幫她改了命數。我記得請相師, 花了有六塊錢, 掏空家底還欠了外債。”

謝董事長心想, 生日一改, 整整差一年光陰,去年小妹才來時,看著卻像十三四歲的孩子。可想而知,她一小有多瘦弱,多令她的生母憂心。

珍卿初潮後的禮拜六,是謝董事長五十歲生日,在海寧的親近朋友都來給她過生,才是一早上,家裏就來了好多賓客。

珍卿被叫去露個臉,那些人到中年的大媽,眼神可媲美X光線,把她裏外掃過一遍遍。有人摸她頭發,贊她頭發真厚,有人摸她手腕,惋惜她生得瘦。

她們也沒啥惡意,不過是閑得沒事幹,總想給人牽線搭橋的。

還有人建議煲什麽湯給珍卿喝,給她好好養養氣血。

舅媽們給謝董事長幫腔,說她天天給小閨女煲湯,你們沒見過五小姐剛來時,瘦得一把骨頭,現在貼上不少膘啦。

這時胖媽進來叫珍卿,說銀耳豬肝湯熬好,珍卿下意識皺個臉,旁邊的二舅媽聽見,抓著珍卿哈哈大笑:

“才說給她煲豬肝湯,豬肝湯就來了,五小姐最嫌惡豬肝湯。”

二舅媽講起珍卿為不喝豬肝湯鬧的故事,婦婦同胞們的座談會進入新高潮,珍卿趕緊趁機溜走。

珍卿把銀耳豬肝湯生吞下去,胖媽告訴說杜教授找她,到杜教師書房,杜教師叫她坐,開門見山地跟她說:

“珍卿,你現在大了,想提親的人,快把謝公館的門檻踏破。但是,但是,但是爸爸希望你明白,爸爸對你的期望很大,不欲叫你早婚。你好歹到國外走一走,待上四五年回來,結婚也還不晚。”

珍卿一時心亂,竟有不少人給她提親。她可沒打算跟別人結婚。

珍卿從房間窗戶看花園,三哥在陪客人,看身形是個年輕男子。謝董事長過生日,三哥帶來的朋友,必是很親近的朋友。她在猜想會是誰呢。

她有點煩躁地拋到床上,到了該表白的時候了,一碗粥要是熬太久,早晚得給它熬糊了。

可今天客人也太多,要不還是等明天吧。再說她從沒跟人表白過,想一想都緊張得要死,她想練習一下口條,可在心裏想的那些話,怎麽也吐不出口。

珍卿懊惱地捶自己腦袋,有人表白張口就來,她怎麽覺得比上戰場還難呢。

要說對誰表白過情感,她就是離開永陵市時,在火車上跟杜太爺喊了幾嗓子,要是換了面對面,她不見得能說出來。

珍卿最後跟自己妥協:能輕易說出來的,終究輕浮;難以宣之於口的,方顯珍重。她這麽緊張,這麽失措,說明她是真喜歡三哥。

她兩手枕在腦後,無助地彈腿兒呻 yín著。

剛才,樓下花園旁的三哥和客人,也注意到窗前的珍卿。他們不約而同地駐足,向上望了一下。

肖桂梁是陸浩雲好友,一起辦印染廠、絲綢廠,還一起辦技工學校,可謂是志氣相投,合作無間。

他們向洗塵樓那邊走,有默契似的沉默著,走過南邊廊門的時候,裏面傳出女客們的喧笑。

肖桂梁縮了一下肩膀,仰面朝天地深呼吸,他停下腳步看著好友,忽然鄭重其事地講:

“競存,為兄有一件事,呃,積在心裏,忐忑難言,可是常言說得好,有希望才能有造就,為兄今日不揣冒昧,想跟你聊一聊。”

陸三哥看他的忐忑情態,忐忑中還有點羞赧,瞬間猜到他“不揣冒昧”要講什麽。

沒人知道他們講什麽,肖桂梁最終失落地離開。陸浩雲以家長為擋箭牌,格開一個強大的情敵,他不覺得自豪,也談不上歡喜。但他確信,他非要這樣做不可。

他捏著肖桂梁送小妹的禮物,目送好友黯然遠去。

上樓去敲珍卿的房門,珍卿請三哥進去,三哥似乎無意進去,他手撐在墻壁上,淺淺地笑:“杜叔叔跟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