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家家有難念的經

珍卿和三哥回到楚州路杜宅, 老遠就聽到楊若蘭在樓裏嚎。一塊進到一樓客廳,楊若蘭“孽女”架勢擺得挺足,三表叔頹唐地窩在沙發腿邊, 揪著頭發低聲嗚咽著。

在珍卿從小的印象裏,三表叔那麽和藹親切, 穩重妥帖。雖然他們本質上是遠親, 三表叔卻為她做了很多, 履行了本該由父親履行的職責。在心裏無人知道的角落, 她悄悄把三表叔當父親, 偶爾沉迷在家有慈父的幻覺中。

從容穩重了半輩子的三表叔,卻被親女折磨得如此痛苦頹唐,珍卿紅著眼眶走過去, 蹲下來,叫了一聲“三表叔”,三表叔擡起他臘黃羸瘦的臉, 恍惚半天才收回神, 叫了一聲“小花”。

珍卿拉著三表叔兩只手, 在三哥的幫助下,把他拖到沙發上靠坐著, 秦姨倒了水和牛奶過來, 珍卿曉得三表叔寢食難安,最近根本不可能好好吃飯。她遞給他一杯牛奶勸, 三表叔失魂喪魄地拉著, 卻想不起來遞到嘴邊上, 珍卿動動嘴想說什麽, 而終究是說不出來的。

楊若蘭在別人的地盤上, 也沒有小心說話的覺悟, 她不間斷地罵三表叔,還牽三掛四地罵珍卿。罵人最容易的辦法就是揭短,她罵珍卿是睢縣出名的野種,連親娘舅、親舅爺都不認她,像叫花子一樣上楊家討吃。一見昱衡哥毀了容瞎了眼,就忘恩負義地逃婚。叫花子把臉摩挲幹凈,還是個討吃的叫花子,別在她楊若蘭面前擺威風。

三表叔大喝著叫她“住嘴”,楊若蘭又罵三表叔趨炎附勢,是跟叫花子討吃的哈巴狗。又說三表叔害死她親娘,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她落到今天這地步,都是他這個後爹害的。

珍卿看三表叔痛哭流涕,幾乎擺不出父道威嚴。想他必定想到楊若蘭生母。他免不了在譴責自己,原三表嬸為他生孩子,好淒慘落個一屍兩命,而她留下來的獨生女兒,人生也已經毀掉大半了。

珍卿心裏又恨又氣,楊若蘭被教養成這德性,三表叔自己太縱容寵溺,先頭的三表嬸也難辭其咎。

三哥和珍卿暫不理會楊若蘭。三哥叫黃大光和老銅鈕,送三表叔到二樓的客房休息。至於氣焰囂張的楊若蘭,珍卿可不慣她的脾氣,徑叫唐小娥把她趕出去。

楊若蘭著實難以置信,她以為珍卿顧忌她爹,顧忌楊家那麽多人,再如何也不會拿她怎樣。但唐家的幾個練家子,連推帶搡把她趕出門外,指著這一片巡視的警察,威脅她要是敢亂說話,叫警察給她關到大牢裏。

珍卿和三哥回到閣樓裏,她坐在書桌前想心思,三哥見她臉紅出汗。到一旁先打開風扇,又給她倒一杯溫水,看著她濕紅的眼睛,摸摸她辮子在她身邊坐下:“你想好怎麽幫三表叔嗎?”

珍卿把一杯水全喝完,問三哥:“三表叔來海寧,身邊有沒有跟老家的人?”三哥說有個叫“栓子”的聽差跟著。

珍卿決定先跟栓子問點話。她問楊若蘭在家鬧騰的情形,還有楊若蘭此番跟人私奔,在當地消息是否傳開,楊家人自己都什麽態度。

聽了栓子的詳細講述,珍卿進一步了解三表叔家的事。其實,在三表叔小兒子沒出生前,楊若蘭雖對繼母不冷不熱,他們一家相處得還算平靜,並不怎麽鬧意氣。就是從新三表嬸懷孕以後,楊若蘭脾氣越來越大,動輒為雞毛蒜皮的事鬧騰,口口聲聲有後娘就有後爹,說三表嬸對她虛情假意,對她好就是做給她爹她奶看的。父母做什麽她都不順氣,總覺得所有人都錯待了她。

珍卿大概明白楊若蘭的心態:為了一些莫須有的事情,動輒張牙舞爪鬧不停的人,無非是想世界都繞著她轉。了解一個人的心態,就可以找弱點對付她了。

而楊若蘭最開始失蹤,大家沒想到她是與人私奔,最初是大張旗鼓地找人,親友警察都驚動了,這樁事在當地已經毫無秘密可言。楊家人自是顏面掃地,就算不對楊若蘭喊打喊殺,也已經心灰意冷了。

還有楊若蘭的私奔對象,那個叫“蔡天賜”的男孩子。他家是禹州省城開生藥鋪的,不過他是小老婆生的,他大娘一直沒生養,買他生母到蔡家生孩子,他生母一舉得了他,娶個名字叫“天賜”。不過他大娘得天福佑,很快生了一女一子,他奶奶父親在世時還好,等他兩個靠山都過世,“天賜”就成了可憐的“小白菜”。

好吧,珍卿該了解的都了解,三哥這一次笑著問她:“想好怎麽幫忙了嗎?”珍卿一派泰然地點頭,虛著眼看三哥,臉上有點狠氣似的,她握著他的手喃喃說道:

“從小匡先生就跟我講,寧與智者爭高下,不與愚人道長短。我跟楊若蘭一塊長大。長著花崗巖腦袋的傻子,用棒槌敲都敲不醒的。三哥,好言相勸不可能成事,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下子把她逼到絕境,她也許倒回心轉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