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歲月像那東流水

陸亭林見到久違的兒子浩雲, 既沒有對他的到來欣喜若狂,也沒有對兒子噓寒問暖。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大兒子,滄桑灰暗的眼眸中, 隱有一點淩厲的審視,然後霍然收回眼光, 垂下頭低沉地問:

“前次你後母跟二妹, 叫警察關在牢裏三四天, 這事是你做的嗎?還是你媽媽她——”

陸浩雲心中微微一刺, 倒說不上很不痛快。他審視著越來越生疏的父親, 垂眸頓了一下,慢條斯理地撫著翡翠袖扣——這是他送小妹許多禮物後,小妹還禮中的其中一件。

他牽起嘴角輕嘆一聲:“爸爸, 她們去海寧找我未婚妻,我其時正在國外,是回國才曉得。你妻女騷擾我未婚妻, 威脅言語之惡臭腥穢, 我復述出來, 想你也聽不進去。可是自幼媽媽教我,沒必要無故弄些鬼蜮伎倆, 我還不屑於如此對付她們。你妻女善於得罪人, 引他人報復也未可知。”

陸亭林布滿血絲的眼裏,浮現著對往事的思疑, 還有起起落落的傷感, 他自嘲地苦笑一聲:“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媽媽是有君子之度, 我拍馬不及。”

然後就是良久的沉默。陸亭林打量本該引以為傲的大兒, 固知父子之情已近末路, 雖是至親卻已無話可言, 他忽然問:“她是甚樣姑娘?待你好嗎?”

陸浩雲看看衰老的生父,面無表情地頷首回答:“她對我來說極好,再找不出比她更好的。我慶幸媽媽結第三次婚,讓繼父把她帶到我身邊。不然這茫然人海,我也許遇不見她。”

陸亭林微微有點難堪,可這難堪瞬間煙滅了,他心灰意冷地想:他又有何資格感到難堪呢?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陸三哥想小妹初來乍到,在陌生環境中恐怕不自在,決定起身跟父親告辭。他起身的一瞬間,陸父驀然起身拉他:“你來江平,打算一直住在此間?”

陸三哥雙手插在兜裏,漫不經意地看著黑夜:“自然不是。暫住一晚。”陸亭林慘淡地笑一聲,手裏的念珠狠狠撚著,陡然間心緒激動似的,過一會兒跟陸浩雲說:“陸家向根裏爛下去,這麽大的宅院,你尋不出一個好人。你訂了如此好的姑娘,與她和和美美過活,陸家的事再不要沾惹。你……你今天晚上就走,一晚都上不要住。”

陸三哥狐疑看著他父親,他這一趟話分明是好意的。可他多年沒聽父親講過暖心話,想及父親往年想從他這爭好處,那無情無義的嘴臉還在眼前。此刻即便他說的是好話,陸三哥也幾乎沒有觸動,反倒猜疑他安的什麽心。

陸亭林看大兒子無動於衷,像對陌生人一樣睇著他,忽然間心懷大慟,對於前妻和大兒子,他這些年確實沒做什麽好事。歸根到底他只是不甘心,即便他有錯在先,他們母子也不該就那樣舍棄他。

陸浩雲回到靜虛齋,發現小妹還沒有睡下。她特意等他回來告訴他一件事:

“三哥,剛才周惠珍來過了。”周惠珍就是三哥的前未婚妻。

見三哥心不在焉,像是沒有反應過來,珍卿唉聲嘆氣地解釋:“她挺著老大的肚子過來,只說是想見見故人,我怕說錯話刺激她,就是陪她坐了一陣,連茶水也沒有給她上。不然她若有個好歹,我滿身長嘴也說不清。”

陸浩雲聞言心下發惱,但對小妹還是不動聲色,軟言輕聲地安撫她。想到父親剛才說陸家正向著根子裏爛,果然是沒有說錯他們。他好心帶未婚妻回來看阿婆,他們倒特特把周惠珍請來,深更半夜叫她來靜虛齋,顯然是沒有安著好心。

陸三哥叫胖媽、阿成收拾東西,周惠珍不合時宜地出現,就是連夜離開的現成理由。他們忙著收拾東西時,三哥問周惠珍都說過什麽話。

珍卿說周惠珍幾乎一言不發,臉色很是憔悴憂愁,深更半夜跑來幹坐著,周惠珍自己也像不自在,她把頭紮得那麽低,都不敢正眼瞧珍卿,更別說講什麽話兒。還是胖媽忍不住出馬,說幾句不好聽的把周惠珍“送”走了。

周惠珍自己離開了,珍卿在心裏也琢磨,這陸家人把周惠珍推出來,能給三哥挖什麽坑呢?周惠珍早已嫁為人婦,據說現在懷著的是第二胎。難不成到這個地步,她還不想著安生度日,還想在三哥這撈好處?那她還有什麽籌碼呢?這事有種不合情理的怪誕啊!

三哥找唐小娥他們說話去了。

胖媽收好東西出來,看珍卿幹坐著皺眉,以為她是煩心周惠珍,就不以為然地勸說:“五小姐,這周小姐不是什麽厲害人,她比你這份機靈可差遠了。她打小是悶不癡癡的瘟雞,叫周圍親戚撥弄得滴溜轉,她還傻得給人數錢呢。她自己使不出多大壞,多半是陸家人弄的鬼。陸家專會隔著灶台上炕,沒一個有規矩講理的人。不是我說啊,五小姐,你跟三少爺多余回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