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世界是個大舞台

海寧某個賓館的房間內, 暌違多年的紅姑與杜太爺,沒有一絲一毫的父女溫情。杜太爺直欲打發紅姑走,把她刺激得情緒失控, 一直對他詈言罵語不休。

杜太爺被人議論指戳慣了,除了想起亡妻叫他感到酸苦, 大致未將紅姑的咒罵認真聽進。他彎著脖頸任她亂罵發泄, 直到她氣喘籲籲地住了口。

杜太爺苦口婆心地勁紅姑:

“隨你叫我罵成臭狗屎, 都由你罵。就算是我害死你娘, 就算我是王八蛋, 我是該挨剮的老雜種,啥都由你罵。你也不用為睢縣杜氏的名聲計較,你也不用為我這不值錢的老臉計較, 你好賴疼疼你侄女珍卿啊!

“我們妮兒,我們妮兒沒得一處對不住你這姑兒啊!!這妮兒打小心腸恁地好,就瞅了你娘的照相一回。她在那啥人生地荒的地界兒上, 她一打眼就認出來你。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妮兒, 一點不嫌惡你, 好吃好喝地供著你,給你找大夫看病瞧傷, 還給你買房子置用人。我們妮兒沒得對不住你的啊……

“人家要曉得她有你這的姑兒。那從糞坑裏漚出蛆的臟話兒, 都要撿起來望她身上丟。妮兒有今天的成色不易,她吃苦受罪下的血汗, 才混到如今的成色。紅啊, 算你爹我求你, 求你行個好兒, 你離她遠遠的行啵, 我跪下來求你行行好, 你莫來害這個妮兒,行不行?”

說著杜太爺顫顫地扶著椅背,彎下膝蓋窩子要朝女兒跪下。

紅姑滾燙的眼淚珠兒,在她的眼眶裏打著轉,似乎像它們的主人一樣,不曉得該把這眼淚珠兒,是收回去好還是落下去好。

隨著蓄滿眼眶的淚水滾落,紅姑歇斯底裏地大叫:

“你還是不是人,啊?!你還是不是人,啊?!你還有沒得人性?!她是你親孫女,我不是你親姑娘?!她是你的心肝寶貝兒,我就是那糞坑裏的蛆,你來瞭也不想瞭我一眼,還想著遠遠打發我走!你這個老畜生,是不是滿肚子在想,我最好在外面無聲息地死個幹凈,免得敗壞你的門庭,玷汙你白白凈凈的寶貝兒孫女兒!”

紅姑陡然地惡向膽邊生,就手不知揪起什麽東西,狠狠地向杜太爺頭上砸。杜太爺愣了一下神,就被她砸得頭破血流。杜太爺卻捂著頭,呆著臉看向瘋了似的紅姑,不躲不閃地一直看著紅姑:“我任你打任你罵,只求你早早離了這——安生到昌意過活去——”

紅姑看他渾不動搖,忽然間腦袋一熱,口不擇口地嘶聲大叫:“老東西,別自作多情了,你心肝寶貝的孫女,壓根不是你兒親生的,是你兒媳婦在外面偷人生的,你給人家養著野種嘞,養了十幾年的野種!……”

一開始,杜太爺對紅姑的話很木然,只將那不太慈愛的眉光,高高懸向深陷的眉心間,他覺得這個不算女兒的女兒,大約是失心瘋了。

對於珍卿的身世,杜教授對紅姑守口如瓶。是那個陰惻惻說死了弟弟的阿青,神經質地說起一些話時,有意無意透露給紅姑知道的。阿青感嘆人跟人不一樣,有人命苦是越來越苦,有人命苦是越來越甜。可人跟憑甚麽就不一樣呢?他真是想不通啊!

紅姑也沒法叫自己想通,憑什麽呢?憑什麽呢?

她在腦子發熱的失控期,打定主意叫杜太爺痛不欲生,既然“侄女”的身世已脫口而出,她就像聶梅先當初對珍卿,搜腸刮肚地用上一切惡毒言辭,將一個“野種”的出生描述得臟穢不堪。

杜太爺怔怔看向這瘋婦,他反應平淡得近於無動於衷,心靈間也未生出太大的感情震蕩。他一言不發地走出賓館房間。

杜教授倉皇趕過來的時候,見杜太爺滿額滿面的血,踉踉蹌蹌地向樓梯下面走,腳步失措差點跌下來。不及詳詢紅姑發生何事,杜教授忙把杜太爺送到醫院,又打電話到杜宅叫珍卿這兩天回謝公館去,他跟祖父要講紅姑的事情。

杜太爺的情狀不大對勁,杜教授怎麽問他都不開口。杜太爺總歸還要治病靜養著,杜教授趕回賓館見他妹子。他在賓館房內找幾遍沒見紅姑,最後才發現她藏在床底下,臉色白得像死人一樣。紅姑哭得臉都皺了,杜教授無可奈何地扯她出來:

“紅珠,你還這樣弄啥嘞,他一個半截入土的人,渾也軍了一輩子,他就是指望不就的人,他說啥你都別細心琢磨。拐賣你的不會得好死,你現今啥也甭想了,到昌意安生度日吧。我每年過去望望你!”

紅姑慘白著一張枯萎的臉,呵呵冷笑道:“怎麽,有我這樣一個姑姑,怕我玷汙你的嬌囡囡!你老婆闊得房舍萬千,容不下一個我嗎?”

杜教授為難地扣手踱步:“並非只為珍卿!”謝公館這一年來總遇是非,被一總的閑人菲薄得足夠多。之所以不叫紅珠再帶來新的是非,一面是沒必要再添把柄與人作笑談,另一面紅珠留在海寧大家也難來往交際,紅珠若勉為其難只會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