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新年前會小夥伴

隨著時間的流逝, 吳二姐的肚囊越來越大。她的預產期在農歷正月公歷二月。珍卿他們渡過了考試周,轉眼已經要放年假了。

大家喜氣盈盈地迎接新年,盼著二姐肚裏的新生命到來。謝公館最小的孩子嬌嬌也十歲, 家裏近十年沒有第三代降生,謝公館上下對吳二姐這胎都著緊, 隨著她預產期越來越臨近, 大家說什麽不叫她再亂走動, 說萬一真的生在馬路上, 在海寧可是太新鮮的笑料了。

培英女中放年假之後, 到處年味越來越濃郁,珍卿帶著禮物去看望阿葵——原來的施祥生。阿葵在基督教女青年會,一直在給夜校的女工掃盲, 同時日夜苦讀預備考師範大學。

珍卿去看阿葵的那天,她正有三四個學生在。這幫紡織女工真的開始變樣了,當初基青會初辦女工掃盲夜校, 珍卿她們去柳樹浦工廠招讓。那些女工是麻木而滯笨的, 她們身上看不到生氣和希望。

而今在阿葵住處看到的女工, 珍卿看她們言笑活潑充滿生氣,神態話語之間, 有對知識的渴望和對美好生活的憧憬。有一個不大怯場的女工, 說她們工廠的一些姐妹,最近結成了一個小社團, 共同對抗拿摩溫(工頭)的盤剝, 還有地痞流氓的敲詐騷擾。拿摩溫無故扣她們的工錢, 她們竟曉得尋求法律途徑解決這個問題。

珍卿安靜地在一旁畫她們, 不但女工們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連阿葵也與從前判若兩人。從前的施祥生如一潭死水, 恨不得有隱身功能,叫世人都看不見她。現在的阿葵,仿佛是靜水流深的一條小河,當春之時,旖旎瀲灩的青春之光,開始在她身上映現出來。

這一群特殊師生的輪廓,漸漸在珍卿的筆下蘇生,她覺得捕捉到異常溫暖的感人力量。

雖然,在大部分世人的眼中,這些女工的生活還是沒有多大希望。但她們身在黑暗中,已尋到熹微的光亮,並有意識地朝那方向走去。還有境遇尚在兩可的阿葵,她在她的學生中間那麽溫柔鎮定。新的一年已經近了,施祥生尋到新生的生活目標,且朝著這方向奮力狂奔,精神的創傷大約也在痊愈。

那些給阿葵拜早年的女工,一開始不太敢跟珍卿搭話,等看到她的群像速寫完成,她們再顧不得怯懦害羞,圍著珍卿看她畫出的每個人,驚嘆杜小姐隨隨便就畫那麽像,她們的衣著、體態、表情、面貌太傳神,就像她們自己跳進畫裏,重新演了一遍剛才的場景。

有人興奮地問珍卿和阿葵,她能不能也學學畫畫,學多久能到杜小姐的境地。阿葵說到杜小姐的水準不易,不過學一學倒也可以,阿葵就能教入門的美術課。她們這些教會學校的學生,無論水平高低多半能畫兩筆,不過基青會的掃盲學校,教的多是識字、算賬、唱歌,前二者是實用後者是娛情,教學生畫畫成本就太大,設若教畫畫能提高學生審美,增強她們對美的生活的向往,未嘗不是一種好的嘗試。

大多數人熱情討論學畫畫,一個女工捏手捏腳地上來,低聲怯氣地跟珍卿說,她想拍張照相但沒有錢,能否請求杜小姐給她畫張像。珍卿欣然答應下來。

這一答應可攬上大事了,在場的每個女工都想畫,後來還有人跑馬拉松似的,跑到工廠又叫來不少人,珍卿一口氣畫了近三十個人,午飯到下午三點鐘才吃上。

珍卿給女工畫肖像的場景,她自己記憶漸漸模糊了,可她畫的這些女工,在以後漫長艱苦的歲月,對這個情景卻越發記憶如新。一個叫朱秀英的女工,十多年後成了社會黨。因為海寧長期盤踞軍警特務,女工對各種主義覺悟不高,像朱秀英這樣自發進步的女工,可謂是鳳毛麟角。後來外戰內戰都結束,全國一心搞建設。朱秀英是畫墻報的宣傳幹事,被當作勞動模範的典型抓。

當記者問朱秀英,怎麽由生活窘迫的女工,成為熱心繪畫的知識分子。朱秀英回憶起這個場景,說杜小姐畫畫的那一幕,鬼使神差似的,像被刻刀刻在她腦子裏,她怎麽也忘記不了。杜小姐使喚手裏的畫筆,就像胳膊使喚自己的手指頭,想都不用想畫就落在紙上,畫得那麽快,畫得那麽好!朱秀英當時想,她難不成是個仙女,是用她的神力在畫畫。但杜小姐說不是的,她說小時候學畫也沒人教,就是找一些粗劣的畫子冊,拿了毛邊紙墊上去描,她學畫畫也有十幾年。她笑著鼓勵想學畫的女工,說不怕難就怕不肯下苦工。

朱秀英她們聽杜小姐這樣說,恍知原來再厲害的人,都是從不會到會的,就想若願意下苦功夫,是不是也能像杜小姐呢。之後,杜小姐叫人送了識字字角,還幫著請了教美術的先生,她負責給她那先生發薪水。所以,她們有兩個肯下苦功的女工,以後也跟美術扯上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