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勿卷入政治是非

這年三月中旬之始, 珍卿收到波城使館文化參事莊先生的秘信,說鑒於易先生對中國教育、醫療、慈善、文化等事業的卓越貢獻,以及在教化民眾、鼓舞人心上的偉大努力, 應天政府預備大張旗鼓地表彰易宣元先生,卻到處找不到易先生本人。現在本邦的官方民間的華人, 四處尋覓易先生的蹤跡。三哥也從不同渠道察覺到此事。

更糟糕的是, 身在美國總領館的龔則仕大哥與孫離叔叔, 也先後來函以不同態度告知珍卿此事。

龔家的則仕大哥講了一些閑事, 他說近來有人勸他去從軍, 他給那人講了漢末黨錮之禍時,曾平羌亂的涼州三明之一段颎,因功被征召入朝後, 一直做到當時的最高軍職——太尉,卻因附從當時的權宦王甫,卷入了實權宦官與士大夫和貴族的鬥爭, 且縱兵馬踏太學並捕殺太學生, 一舉得罪了全天下的讀書人, 他黨附的權宦王甫倒台後,他也被牽連下獄, 在獄中飲鴆而死。在邊地與羌族作戰一百八十次, 斬殺羌人近四萬的名將,最終落個遺臭萬年的下場。

則仕大哥在信中講了這件事, 沒有明示任何的立場和觀點。但珍卿和三哥都心知肚明, “易宣元”對應天的韓領袖來說, 是個可以無限利用的文化符號, 但利用完了會怎麽對付, 他們有太多的前車之鑒了。

比如算是珍卿忘年交的明戈青, 在對付社會黨時為韓領袖做急先鋒,背上了屠殺社會黨人的惡名,現在不但在坊間名聲壞了,也被他所在的社會黨邊緣化。還有從北伐時期就支援韓某的江越財團,他們老實給韓某提供資金則罷,一旦違逆韓領袖的命令旨意,等待他們的就是大棒加身。

正是鑒於這樣的教訓太多,謝公館的所有人都不去從政。當初謝董事長和龔同恩老先生,因為慈善賑濟事業被當局表彰,也有很多入朝為官的機會,但大家一定不會去。龔則仕大哥作為龔老先生長子,很不願見通家之好的年輕天才,被一些無良政客卷入局中,肆無忌憚地利用她蠱惑民眾,甚至於作為黨派鬥爭的工具。他的信違背了他對領袖的責任,他也依然寫了。

可是孫離叔叔態度截然相反,他在信中無不希冀地跟珍卿說,欲要平定邦國、抵禦外侮,必須有一個強大有力的中央政府,像珍卿這樣廣受推戴的青年文化名流,在海內外都有一呼百應的浩大影響力,應該主動幫助內外交困的政府和領袖,去感召那些敵對、分裂、觀望的勢力,讓更多愛國人士團結在韓領袖的周圍。孫叔叔說他相信,珍卿一定不會計較個人恩怨,將家國天下放在最前面。

珍卿看孫離叔叔的信,一直搖著頭哭笑不得。她覺得孫叔叔還是適合做學問,他還是教授學者的時候,她覺得沒有比他德性更好的人,她真願意孫叔叔是自己爸爸。可是當他開始參與政治生活,他忽然成了難以褒貶的人。

珍卿沒有給任何人回信,在中國官方大張旗鼓尋她時,她跟三哥連忙收拾好行李,反正得先藏起來避開中國官面的人。

就算對三哥有救命之恩的甄嘉廉先生親來,就算跟珍卿有一點交情的甄嘉廉太太也親自來,珍卿和三哥也不能見他們。他們都算自由的民生主義者,跟韓領袖和甄先生理念多有不和,從前攀扯一點私人交情就罷了。現如今珍卿和三哥也算馳名中?,甄先生又簽了毀譽參半的《華美棉麥借款協定》,未免節外生枝通通不見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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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和三哥從小鎮出發時,三哥才確定醞釀了許久的目的地。他要去拜訪初到時就該拜訪的尊長,只因一時不知他的音訊才遷延許久。

三哥說在本邦念經濟學時,加大文學系主任瓦格納先生對中國學生很友善,常叫大家到他的家裏吃飯聚會,其妻待客勞累又頗嫌惡中國人,夫妻為此鬧到離異之境。而瓦格納先生自從加大退休後,據聞就一直萍蹤俠影不知蹤跡,去年冬天一直沒有機會打聽,今年交際多了去打聽,也是最近才輾轉打聽到確切的消息。原來,瓦格納先生一直離群索居,獨居於哈得孫河沿岸的家族老宅裏。

三哥駕著車在起伏的山道,山谷道路被繽紛的春葉蔭蔽,三月暖陽的光影浮掠人面,晃得人難以舉目直視,一低頭,便見青黃的草茵任性蔓延,藹然的泉音隔絕了囂然塵世,沁脾的草木清香讓人不由翕動鼻翼。

珍卿慵倦地向後靠枕著雙手,舒適得快要呻、吟出來,信口念起腦中流淌的詞句:

“蔓蔓延延——

絲絲連連

牽牽絆絆,

纏纏綿綿!”

臉上光影爛漫的三哥也笑,問快樂的珍卿:“說起來也是出來避禍,你倒是出來踏青一樣。你剛才吟詠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