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大西洋上的旅程

畢業季就是一場場的送別, 輪到珍卿和三哥被送別時,時間已經到了六月的中旬。他們直接從波士頓坐的船,船名是比較中二的“民主回來了”。

這一天的波城下起了雨, 但珍卿和三哥中西的朋友,幾乎能來的都來了。因信仰問題被父母斷了經費的白莎拉, 現在被堂姐兩口子資助著, 也百忙之中從醫學院請假過來。學美術設計專業的好友蓓麗, 也從目前供職的蘭姆登出版社趕來, 特地帶了一個攝影師給大家拍照。

珍卿再三叫有課的怡民不必來, 但她還是請了一節課的假,說著忽與珍卿執手相看淚眼,她說太多對不住珍卿的地方,

珍卿也被這離愁別緒感染,淚花撲閃地向怡民說:“怡民,你我同聲相應, 相知恨晚, 來美國後, 我們也是肝膽相照,相互扶持, 誰也沒有對不住誰。怡民, 記得我們在小鎮初見,你說孟先生叫你做翻譯家, 還說我也能做個翻譯家, 我們傾向的翻譯方法, 與時下主流大異其趣。可是五年過去了, 我還是堅持我的離經叛道, 你若也是一樣, 我想,我們的志趣會讓我們重逢。”

怡民一時間哭得更厲害,也在場的潘文紹輕聲安慰著。珍卿不及感嘆怡民性格的變化,又跟她的男性朋友一一告別。

繼續攻讀博士的繼雲哥和陳鈞劍等不必說,薩爾責、弗萊頓這些外國朋友,也都從各種事務中撥冗過來。時間倉促,來碼頭送他們的人太多,大家只簡單地握手、擁抱。

除了年輕的朋友們,還有珍卿敬重的師長們,三哥一一跟送別的教授們握別,珍卿跟他們的夫人擁抱親吻。米勒太太和莫爾斯太太也來了。教授們又跟珍卿再次建議,說以後她若在中國際遇不遂心意,隨時可以再回到美國來,大家都盼望她這樣的智慧女性,引導女性成為沖破性別障礙的時代精英。加西亞教授都很篤定,說不論珍卿何時再回來,都會有不止一個學校,願意給她提供一份高薪水的職位。

米勒太太抱著珍卿泣不成聲,說她因為珍卿和怡民的關系,對中國產生了異乎尋常的向往,可惜她病老得坐不了遠洋航船,待半年後怡民也離開,她就像做了一場溫馨的美夢,只憑回憶來紀念她們兩個。

珍卿忍回的淚又要溢出來,連忙擠出一個大大的笑,說她以後不論在哪,都會給朋友們寫信,中國唐代詩人王勃有一句詩: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只要我們還互通音信,於心靈上彼此相知,即便分散於天涯海角,也會在想起朋友時心感溫暖。

莫爾斯太太也含淚擁抱珍卿,說她和米勒太太一起,會每天為他們祈禱的。

這一年來,與珍卿微妙隔閡的孫離叔叔,也特意從美國京城趕過來,隨身帶著他的工作秘書,還帶來龔則仕大哥的問候,並告訴珍卿則仕大哥將回國述職,駐美公使的差使也交卸了。

瀟瀟淅淅的清涼夏雨中,孫離叔叔的面孔滄桑了,他的神情不似從前的明朗純凈,眼睛也不純是鴛鴦蝴蝶派的風致。想來他在政界受了半年多洗禮,心緒認知上多少會有變化。

珍卿跟她溫良的孫離叔叔,縱有心腹之言眾目之下也難說,只能由肺腑間說一聲“珍重”,初到海寧就善待她的孫離叔叔,不是初見時博學秀士的模樣,以後回國,不知是否還有恣意談笑的機會。

漸漸到了快開船的時候,珍卿和三哥擎著雨傘,在甲板上揮別碼頭上的親友,可惜本邦送行不流行放鞭,那樣的嘈雜多少可以減少離別的傷情啊。

當遠航的巨輪開始駛動,忽見天上一陣刺目的光,下了半天的雨忽然晴霽,當巨輪慢慢地駛向海心時,天邊現出濃密的橙霞和烏雲,它們層疊地鋪成一幅絢麗的油畫。在這絢麗的油畫中,海水受日光雲影返照,一半色極綺麗,一半色如釅墨。不但船上的人們揮帽歡呼,連不遠處的碼頭也是一片歡騰。大家都以為是旅途順利的征兆。

從大西洋的此岸到大西洋彼岸,行程只有十天左右。“民主回來了”艙房只分兩個等次,頭等艙和普通艙,他們斟酌後選了頭等艙,居住飲食也會比較舒適。這一回還有三哥全程陪著。珍卿感覺,應該不會像四年前那麽受罪,所以最初,她對這次遠洋旅行較為放松。

然而,六月是海上多風浪的時候,珍卿還是跟來美國那回一樣暈船。但她在心裏把三哥當靠山,雖然暈船的情狀不覺得輕,卻不是那般死去活來的感覺,所幸航行的時間也短得多。

他們在船上吃飯、散步、休閑,基本都跟一些華人在一處,親切熱鬧是真的,擾嚷不定也是真的,珍卿因為暈船有時候覺得煩。

不過船上亦有些有趣的人事。譬如,有個一兩歲還穿尿片的嬰兒,船上也沒地方給她洗尿片,她父母每天扔好多臟尿片到海裏。每次扔時那嬰兒便拍著手嘎嘎笑,像看見英雄擒了賊王那麽與有榮焉。神奇的是,除了珍卿沒人覺得他們在汙染海洋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