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鼓動舌簧爭論忙

公使館晚宴的餐桌上, 見習秘書修慶民發表了一番言論,見贏得了在場人的一致矚目,一副顧盼得意的樣子。

珍卿覺得無人欲給修幸民喝彩。楚師兄夫婦有意籠絡才俊之心, 今晚不論大家說什麽,他們都是笑容可掬, 任大家暢所欲言。大約還顧忌著政治正確, 即便修幸民等發論幼稚狂妄, 他們似也無意當場否定勸誡。

另外兩個見習秘書, 馮至成君和胡疇良君, 一個嘴角似乎在冷冷諷笑,一個聲色不露態度莫明。唯一真正附和修幸民的韓道茵,珍卿覺得此人似乎不大磊落。

至於美得似一團艷光的四姐, 令到男青年態度昂昂的四姐,她的興趣在於誰適合談朋友。對於修幸民的誇誇其談,她也聽得不大入心。

珍卿對誇誇其談的修幸民, 瞬間失去讓他做姐夫的興趣。這修幸民看似對“領袖”充滿信心, 但凡抵抗侵略的對外戰爭不力時, 他也會是最悲觀恐慌的一批人。

至於莫名附和他的韓道茵君,珍卿覺得此人有些不妥, 也絕不能成為四姐的男朋友。

珍卿暗暗關注另兩個較寡言的青年, 那位馮至成君生得細瘦伶仃,但是態度坦蕩談吐有物, 珍卿對他的印象不錯, 他對四姐也有微妙的關注。那位胡疇良君倒是器宇軒昂, 除卻飯前介紹時正眼看人, 整頓飯對兩個女孩不屑一顧似的。

珍卿覺得, 馮至成君和胡疇良君都不錯, 綜合條件是旗鼓相當的。她偷偷瞄一眼身旁的四姐,這個姐姐現在城府深得多了,多數場合很能端得住,若不是她自己露餡,珍卿也未必立刻猜中她的心思。

這時,馮至成君呼應修慶民的話,提起一個與戰爭相關的話題:“依修兄所言,中央軍兵鋒一至,所向披靡,這自然是國家之大幸。可是普通民眾的生活就難了。自從國府實施征兵制以來,募兵制時代的稅務重壓似未減輕,而征來的士兵得錢少,不能安於軍營,亦是大弊。如今,連嚴刑峻法也不能扼止逃兵,聽說鄉裏有逃避國府征兵者,多少父母用心良苦,將自己兒子的食指砸斷,如此,拿著槍也不能扣動扳機了……”

珍卿聞言不由悚然動容,打破不幹己事不開口的風格,感慨道:“小時候念白樂天《新豐老人折臂歌》,言道:是時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將大石捶折臂。張弓簸旗俱不堪,從茲始免征雲南。今聽馮先生道國府征兵之事,古今照映,猶覺慘然。”珍卿的感慨深沉而平靜的。

大家才注意到面有悲憫的珍卿,她今晚一直安心做壁花,除了楚太太偶爾招呼她,她是不發一言、不評一事,大家不知不覺忽略了她,以為只是個安靜內秀的小丫頭,能發出“古今照映,猶覺慘然”這等評論,顯然也是個有見地的新式女子。

又聽馮至成君一言以蔽之:“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千古一帝,是多少‘死魂孤骨’成就的。”

修幸民冷哼一聲,不以為然地睨視馮君:“至成,你不要婦人之仁。武者,止戈也,若不以戰止戰,以殺止殺,放任割據勢力任意坐大,動輒相互尋釁征伐,現下就會像春國戰國與漢末三國一樣黑暗,若一時心軟不結束亂世,才會造成更多‘死魂枯骨’吧。”

這時,作為主人的楚應星師兄呵呵笑著說:“好好的一頓飯,倒叫你們吃出‘死魂孤骨’來,青年人,還是奮發蹈厲、龍精虎猛得好。“那韓道茵趕緊附和道:“就是就是。”

珍卿冷靜下來一想,自覺多言了。

楚應星師兄不論政見如何,都是代表應天政府的外事總管,自然不能當著這麽多小年輕,議論他們的領袖是否窮兵黷武,以至於造成民不聊生的局面。珍卿心裏打定主意,今晚不再輕率地發表意見。然知古人有言:言而當,知也;默而當,知也。

場面一時冷落下來了,忽聽楚夫人問最寡言的胡君:“疇良,怎麽一整晚聽不見你講話!”這胡疇良君吃東西不少,先後也喝下兩杯紅酒,聽楚太太見問,他似乎微醺地放下杯子,頓一下說:“聽諸位高論已足受益。”

珍卿就見他旁邊的馮至成君,聳聳肩作怪樣子,楚夫人逮住他問:“至成,你鬼鬼祟祟做什麽怪樣?快快如實交來”

馮至成笑意中卻有絲正經,道:“有些事疇良不便明言,楚太太,楚先生,只好我來做煞風景的人了。疇良有位女同學之叔父,不滿東洋人奪我河山,虐我民人,在淪陷區散發傳單,呼籲青年人奮發救國,卻不明不白地被東洋人殺了。東洋倭奴欺我中華無人,但凡血性男兒何人能忍!”

珍卿訝然看向馮、胡二君,又聽韓道茵君急切詢問:“中國到處有仁人志士,敢問這位就義的前輩,地望名諱是什麽?”胡君和馮君皆道女同學已回國奔喪,並不曉得她那位就義叔父的祖籍名姓。那韓道茵君莫名失望地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