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閱過百態方見真

元宵節這天, 珍卿和三哥一整天都在謝公館,上午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鬧鬧,自是極盡暢意不必細言。

到下午, 珍卿卻收到一封讓她頭疼的信。信是楊家三表叔叔駿先生寫的。三表叔信中祝賀新年並略述楊家瑣事,言大房宏雲表哥近又喜添麟兒, 繼雲表哥也說要從美國回來, 可能還要帶一個女朋友回來, 老姑奶奶一高興精神也好了不少。

此外三表叔還講了一件麻煩事, 在美國跟珍卿交往過的錦添哥在省城給個商人打官司, 牽涉到刮地皮的黑警和流氓,錦添哥不願與他們沆瀣妥協,今年以來被人明暗找過不少麻煩。之前是他家聽差被打一頓, 繼而便是他有孕的妻子被街痞尾隨,嚇得摔了跟頭住進醫院保胎。不久前,錦添哥有天會朋友走夜路回家, 不防被人敲悶棍打了個半死, 要不是家裏聽差碰巧去尋他, 怕真會凍死在冬末的大街上呢。

三表叔在信中憂心忡忡地表示,說禹州省城警察廳的一個處長, 親自登門跟他攤牌放狠話, 說若非看湯錦添依傍著杜、楊二姓,對他絕不會如此心慈手軟, 警告三表叔勸勸自己的親外甥, 不要斷人財路把自己的生路也斷了。到此時錦添哥猶不想服軟低頭, 那些黑警和流氓有的是法子治他, 鬧得錦添哥現在都接不到生意。他父母跟嶽父母天天拗他的勁頭, 他老婆甚至說要跟他離婚呢。當然, 老一輩人很難容他們離婚,可是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

珍卿讀完信不由撫額嘆息,當下這個亂世,越厲害的律師越是黑白通吃、八面見風的,譬如謝董事長和三哥信重的張律師,吳二姐和珍卿比較信賴的傅律師……可是錦添表哥獨要做個黑面包公,哪一路人的面子也不願意賣。珍卿並非說錦添哥的志向不正確,只是他如此狷介耿直不知變通,連自身安全都不能保障,“替民讜言”極容易淪為一句空話。

珍卿看完此信遞給也在寫信的三哥,三哥看完不置可否地笑一笑,立馬給珍卿出了一個主意:“此事你若想幹涉,很不必就事論事強行勸阻,我們不妨對他示之以弱,先把他誆到海寧幫我做事,再設法叫他不好再回去。我正缺個能時常出差幫我辦事的律師。”

珍卿若有所思地搖搖頭,跟三哥講起錦添哥小時候的事:“錦添哥七八歲跟他堂兄玩摜炮,他堂兄玩盡自己的就搶他的,搶過去專門往錦添哥腳下扔,錦添哥好言相勸與怒罵都不管用,他怒性一起把他堂兄頭打破。他爹罰他不許吃飯站在雪地裏,他直挺挺站了兩個多鐘頭,不求饒不認錯就是一直哭,最後還是他爹繃不住服的軟,就這樣錦添哥還氣得幾天不理他爹,他一家長輩都拗不過他性子。三哥,人的性格很難改變的,連他老婆出事他都不動心,依我之見,就算叫他換個地方,還是免不了遇見這種事。這種事叫他吃虧受挫還不夠,還得叫他再受點刺激才行。”

三哥見妻子似猶疑便勸說道:“那位警告三表叔的警察處長,也知道錦添背後是杜、楊兩家,你若實在不想管也不妨,我想,錦添不至於有性命之虞,那些人多半還是在恫嚇他。”話雖如此,三表叔一直不輕易向珍卿開口,既然已經寫信向她求助,她要袖手旁觀就很說不過去。

珍卿想到個主意,嘆著氣跟三哥分享:“像錦添哥這種狷介正直的,在這個看不到頭的亂世,還在想著正義定能戰勝邪惡,想不到邪惡能吞噬他這個人,甚至他的整個家庭。我得讓他享受他反感的特權,好好動搖一下他的天真念頭,矯正他為了正義就敢橫沖直撞不顧後果的勁頭。”

珍卿倒有個現成的人脈可用,就是跟她系出同門的二十六軍梁師培軍長。娟娟姐跟這位楊師兄很是熟稔,珍卿也在娟娟姐引薦下在海寧見過他一面,此人在陸軍軍官學校給俊俊哥做過教官,珍卿本身對這楊師兄印象也不錯。

珍卿跟三哥計議一定,便給楊師兄寫了一封信,請他幫忙關照一下錦添表哥,並且再三暗示這位楊師兄,去震懾那些欺侮錦添哥的黑警和流氓,務必要讓錦添表哥觀摩全程,錦添哥無論是否情願接受幫助,都得讓他承珍卿這位楊師兄的人情。

兩三日後,楊師兄收信後回的是“遵照辦行”。楊師兄把這件事辦得特別漂亮,三表叔之後來信告訴珍卿,那位楊軍長不但震懾了宵小之輩,還讓錦添表哥信念發生動搖,開始思考正義是否真的無敵,沒有強權的支持正義是否會淪為空話。錦添表哥不反思也不行啊,省城所有人都曉得楊軍長在罩著他,黑白兩道人人承讓他三分,連打官司的也覺得他有軍長做靠山才找他。錦添哥這樣清高敏感的知識分子,到此地步是很難自欺欺人的。當然,這還是珍卿生完孩子以後的事。